================= 书名:[蝶之毒华之锁]甘之如饴 作者:灯火流转 文案 属性是日常萌文。 给不太了解蝶毒读者的简单文案: 明治二十七年六月,华族千金石川繁子在一处秘密别墅中诞下了和哥哥私通而成的男孩。 将男孩交于佣人抚养后,石川繁子嫁与野宫子爵,从此改姓野宫。 明治三十七年,野宫子爵知道了妻子的秘密。 失去理智的他来到了那个男孩的住所,杀死了一家三口,连冲他吠叫的狗也没有放过。 他的罪行被掩埋在了如血的夕阳里。 但男孩却在养父母的拼死掩护下尚存一息。 十年后,男孩长成了俊逸的青年,成为了灰暗面的上位者。 大正二年,青年化名真岛芳树,以园艺师的身份来到了野宫子爵的宅邸。死亡的阴影随着他的脚步笼罩在了野宫家的上空。 他发誓要让这个家血债血偿。 …… …… ——只是,似乎有两个意外绊住了他的步伐……? ***** 以下是给蝶毒老司机的文案: 真·兄妹亲情文。 一直想知道真岛如果能有个作为哥哥的机会会是什么样子,然后被自己脑补萌了一脸……当然,我希望你们也吃这种啊QwQ 以及既然是真·兄妹情,自然新设了人物【官方设定的百合子无法扭转】 小主角甜甜哒,软软哒,符合妹控的大部分需求,除了有点心智不全——整体智力水平停留在七岁左右。 因为傻,所以更容易看透人心。 ***** 算是慢热吧,大概二十章才会进入游戏开始的时间线。 目标是没玩过游戏也能看得懂! #献给最喜欢的乙女游戏# #作者君拼着老命在撒糖# #真的不来一发吗小天使# 评论是作者君的超级燃油,欢迎各位小天使踊跃留评(/ ̄ˇ ̄)/ 喜欢作者的话不妨给一个作收哦么么哒w 和姬友聊了一下,惊觉我蝶毒不但开日常还开非短篇简直就是在作死……但作死到这一步只能勇敢的死到最后了_(:зゝ∠)_ 哭着去当自己的勇者小姐QwQ 最后推一下kelic的蝶毒存稿坑《[蝶之毒 华之锁]水晶之夜》,据说是撒糖向的和亲哥哥真岛芳树的甜腻兄妹日常。 网页版传送门↓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乔装改扮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野宫葵子 ┃ 配角:野宫百合子,真岛芳树 ┃ 其它:蝶之毒,华之锁,日常文,萌文 ==================   ☆、小池塘   大正二年的夏天,化名真岛芳树的园艺师来到了华族子爵野宫宅邸的大门前。   那是一个外貌清秀的青年,一双侍弄花草的手柔软而干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害的草木气息。尽管年纪还十分轻,却拥有着极为出色的园艺技巧。   ——据小道消息,还是野宫子爵特意从别的宅邸挖来的。   化名真岛芳树的青年像是一束和煦的阳光,当那张脸从鸭舌帽的阴影下显露出来时就令等候在门前的女佣红了脸。   她在青年礼貌的微笑中羞赧慌张的跑去通知藤田管家。   核对完身份和信件,真岛就被引领着顺利踏入了宅邸。附着在他鞋底的阴影随着他的脚步一起渗入了这间宅邸。   没人知道这小小的园艺师将给这里带来怎样的倾覆和灾难。   欧式的洋房,青翠的草木,有致的假山,石子的小径……这所宅邸的照片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放在了真岛的桌案上并印刻在了他的梦里,令他魂牵梦萦,令他辗转反侧。   无数次,他设想着这栋宅邸化为火海的模样,设计着这宅邸中人的千百种死法像是舞台剧一样一个接一个,并靠着这些捱过一段段艰难的岁月。   十年前啊,也是这么一个夏天。面目狰狞的野宫子爵持刀闯入了他的家里,将他养父母一家残忍杀害,连冲他吠叫的家犬也没有放过。   真岛被野宫子爵从背后砍了一刀,却在养父母的拼死掩护下侥幸活了下来。   然而活下来的他却从亲生父亲口中听闻了更为残酷和作呕的真相。过去的他在那一刻彻底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等同于死去一次的肉体无论做什么也不会再感到恐惧羞耻以及罪恶。从那一刻起,他便发誓要不择手段的复仇。   从日本的暗巷辗转到混乱的上海。多年来他以复仇为食,裹着黑暗一步步上爬,最终掌握了庞大的鸦片组织成为了为人畏惧的大人物。   作为站在了权力的至高处的灰色帝王,他完全靠动动手指就可以将他们赶尽杀绝。   而他却并不想让他们这么痛快的死去。   为了这场酝酿了十年的复仇大剧,真岛从两年前能腾出手开始便精心布置起来。   他跟着一位园艺师学习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园艺,然后顺理成章的以被高价挖来的园艺师身份顺利的潜伏进了这座宅邸。   尽管详细的资料真岛早已掌握,但真岛仍是想近距离的观察一番,根据具体的情况详细布置。毕竟这里将成为他精心布置的舞台,就连一草一木也将为他所修。   ——要修成最美丽的墓场。   诱人的蓝图让真岛的步伐变得轻快起来。   他跟着一板一眼的混血管家身后,光明正大的觐见了屋子的男女主人——那个毁了他一生的恶魔和那个作为元凶的生母。   这早有预谋的一切进展的异常的顺利,就连真岛自己也在表象上也平和的不可思议。   他打量着两位主人,第一次近距离的认识他们。   他素未谋面的生母美丽而傲慢,仅仅扫了一眼便草草的认下了新来园艺师的脸,很快便打发了他这个属于庭院的下人。   而站在生母身旁的那个杀人恶魔则有着一张和蔼可亲的脸,与这十年来反复出现在他梦境中的狰狞扭曲的脸截然不同。   而他同样没能将他认出来,在一旁和跟妻子有说有笑。   ——也是,毕竟有谁能想到死人会从地狱里爬回来呢?   低头行礼的真岛巧妙地遮掩了眼中的晦暗。他恭敬的称呼他们为“老爷”,“太太”。   一切都走在他预设的轨道上,相信不用一年他便能将他们悉数解决。   不用一年。真岛那时就是这么想的。   他哼着歌朝着有些吵闹的小池塘走去。依照太太的吩咐去和小姐们打招呼。   直到遇见小姐们的前一刻,他都是如此的笃定。   *****   野宫家一共有两位小姐。   大小姐叫百合子,今年十二岁。小小姐叫葵子,今年七岁。继承了公家和武家血脉的姐妹俩都有着一副好相貌。   不同于一般深闺里整日喝茶弹琴的华族小姐,大小姐百合子相当的活泼好动,上得了树木下得了池塘。有时甚至让人怀疑她是否生错了性别。   而小小姐葵子则因为开春的时候生了场大病,要柔弱安静得多。   姐妹俩早就被告知今天会有新的园艺师来接替茂吉先生的位置。本以为会是位和茂吉先生年龄相仿的伯伯,没想到却是位十分清秀的年轻人。   新来的园艺师是在百合子替女佣从池塘里捡手帕的时候出现的。   百合子这不合常理的大胆行为显然惊到了这位新来的园艺师。为了制止对方危险的行为,他顾不得太多便匆匆脱了鞋袜踏入了池塘里。从湖中心捡起手帕的同时也把百合子拉回了岸。   “初次见面呢,你是新来的人吗?”   “我是新来的园艺师,敝姓真岛。还请小姐们多多指教。”   葵子站在姐姐的身侧听着两人的对话。   她握着姐姐还湿着水的手,好奇地打量着那位叫做真岛的园艺师。   百合子因为卷着裙摆到没有弄湿多少。反观新来的园艺师,因为动作匆忙不但裤腿湿了大半,上半身也沾染了水渍,整个人都透着种湿漉漉的狼狈。   虽说现在是夏天但池水仍然十分寒冷,当风吹过的时候更是难耐。可新来的园艺师仍在毫无自觉的在和姐姐对话。   葵子看着剔透的水珠从他的发梢缓慢滑落将肩膀浸成了点点的深色,心里十分着急。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递上份手帕。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您知会我去就好,我随时都待在庭院里。”   正说着呢,真岛忽然从余光里瞥见有什么白色物体在缓慢靠近。他下意识的警惕望去,发现是一旁葵子正拿着一条的手帕慢慢凑近。   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女孩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了一样直接就跑。将大半个身体都躲在了姐姐的身后,只探出半张脸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那模样让真岛联想到毛茸茸的小动物。   “要大方点啊葵子!不能这么害羞!”   看见妹妹一副要把自己当墙挡的样子,百合子可是一点都不配合。以一般大家闺秀做不出的豪举,她将葵子从身后拔河到了身前,结果被葵子敏捷的躲到了怀里。   葵子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带,一副埋头不起的鸵鸟样让百合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样明媚的笑容让真岛一时有些愣憧。   百合子一时没能把葵子哄得转过身。又因为对方扒着自己的腰带也不好把人硬拉开,便冲着真岛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   “十分抱歉,葵子她太怕生了。”   “不会。小小姐很可爱。”   百合子的笑容灿烂而让人贪恋,让真岛隐约感到了一种万劫不复的危机感。残存的理智令他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两位小姐没有事情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真岛要走了哦,葵子不和人家说再见吗?”   百合子没有立刻答复真岛,而是特意对着葵子耳边又说了一遍。   果然,葵子闻言有所松动。   百合子则趁着这个机会将妹妹整个人翻了个面把她转向了真岛。   葵子触不及防的被姐姐翻了个面。   骤遭“背叛”的葵子先是一脸的茫然无措,在和真岛视线相接后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阳光毫无遮挡的落在了她的脸上,那份光亮和热度让她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但因为无路可退,她最后在姐姐的眼神鼓励下犹犹豫豫的把帕子递给了真岛。   “你的头发在滴水。”   葵子错开了视线。她声音小小的还掺杂着点点沮丧。因为被风吹了半天,真岛现在的头发已经不滴水了。   真岛很轻易就看出葵子手中的那方帕子是从法国漂洋过海来的高级货,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美丽蝴蝶,仿佛随时都会飞起来一样。   他本想拒绝的,因为这对于家仆和主人来说有些过界。但葵子期待又忐忑的模样让他没法将拒绝立刻说出口。   那抹方帕被风吹成了小小的白色旗帜。既像和平的象征又像无声的投降。   真岛接过了帕子。那轻飘飘的帕子竟让他感到了些分量。   “做得很好哦葵子!”   百合子用一副哄孩子的语气夸张的鼓了鼓掌,继续引导道。   “葵子和真岛以后就是朋友了。新朋友见面应该说什么呢?”   有了帕子做铺垫,葵子总算鼓起勇气和真岛大方对视起来。   她望着真岛,然后像是朵小太阳花一样慢慢露出了一个羞涩却可爱的笑容。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稚嫩的童声在那一天下午都萦绕在真岛的耳边。直到告退回到了佣人房。真岛仍有些心不在焉。   真难想象啊,那样的恶魔居然会有这样的两个女儿。   活泼健康,纯真可爱。   难怪会是那样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想必每一天都很快乐吧?   这么想着,真岛心中不免溢出着憎恶的污泥。却还来不及泛滥就被小姐们的音容笑貌所驱逐到了思想的边境。   那一天,真岛难得忘记了那么一会儿关于复仇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暂定一周三更,在星期一,星期四和星期六。 请原谅作者君的渣手速_(:зゝ∠)_   ☆、学爬树   百合子活泼好动,并不是传统中的那种大小姐。这点真岛早就知道。但当他从工作的间隙中抬起头时,还是差点把剪子掉到了地上。   ——透过花草的缝隙,他看见百合子正坐在十来米开外的高树上顶端,双脚一晃一晃十分悠哉。   百合子的“野丫头”威名真岛这几日深有体会。虽说让他一时有些吃惊,却不至于难以接受。他几乎是同时更新了自己对百合子的认知库。   看那熟练的动作就知道百合子的爬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所以真岛没打算去管。或者说他没打算特意走过去叮嘱一句。   虽然完全可以借着还帕子为由走一遭,但真岛几乎是瞬间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并不想表现的太过关注,至少不能表现在明面上——他超出常规的关注已经令他自己非常难受了。   这么一会走神的功夫百合子就从树上不见了。真岛不受控制的搜寻着,发现百合子已经站在了地上。在朝着一个方向说了几句话后她又潇洒的卷起裙摆再度爬上了树,灵巧的像只猴子一样。   没人会对着空气说话。真岛稍稍错开一步,果然看见了先前被花草遮掩住的葵子。   ——原来是在教小小姐爬树啊。   毫无疑问,这是十分美丽的一幅场景,但真岛却没有多看。他残忍的将自己的视线拉扯了回来,继续修剪手中的草木。   清脆的声音隐隐飘来。他遮蔽了自己的眼睛,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尽着自己最大的毅力,努力抗拒着一切。   *****   “葵子,看清楚了,踩着这里,然后这样——”   百合子放慢动作解说着,稳稳的爬上了树。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爬上树了,面对妹妹时的百合子一直很有耐心。   野丫头一样的百合子和柔弱的女佣玩不到一起,又不想柔弱的妹妹被女佣们包在一起显得更柔弱,故而总是把妹妹带在身边一起玩耍。   小女孩屋子里的游戏早已满足不了爱动的百合子了。比起规矩繁多的野宫宅邸她更喜欢在庭院里玩耍。   葵子也很愿意跟着姐姐玩,热的满头大汗也没有怨言。但百合子显然不能坐视不管。   庭院里的阳光充沛得很,但百合子却不太想折返宅中避暑。树上不但十分凉爽还视野开阔,是舒畅心情的不二之选。在不回宅邸的情况下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母亲繁子并不允许百合子爬树,这种行为一旦被发现必会挨上一顿训斥。但繁子很少会出现在庭院里,故而在甩掉女佣不用担心有人打小报告后,百合子便起了教妹妹爬树的心思。   在这样一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庭院里,多一项技能就等于多了一种甚至好几种消遣。百合子希望妹妹能开开心心充满活力,私心希望妹妹能和自己一起当个满庭院疯跑的野丫头。   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百合子也不可能没完没了的去做示范。于是在第三次下树理论知识和心理准备都进行的差不多了后,大野丫头就开始带着小野丫头实践爬树了!   “该你咯,葵子!”   开始爬树前,百合子习惯性的把葵子和自己的鞋并排藏在了边上的灌木丛里。然后扶着妹妹,开始手把手的教爬树。   百合子小时候是踩着竹马秀雄学会的爬树——那是新华族尾崎家的少爷,两人以前总在庭院里玩耍。但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秀雄渐渐不再来了。   所幸那个时候百合子已经学会了独自爬树。   “脚要踩在这里,双手抱稳。”   借助着过去的经验,百合子让妹妹踩着自己的肩膀往上爬,并时刻确保她姿势正确。   “不要怕,姐姐会在下面接着你的!”   葵子是踩着姐姐的肩膀摇摇晃晃上树的。   第一次爬树的葵子显然十分紧张。她牢记着姐姐的指导,一点点爬到了适合倚靠的高处。   ——好高。   这棵对百合子来说也有些高度的树木,在七岁的葵子眼中根本就是参天巨树。她忐忑不安的坐在树枝的分叉上,目光穿过自己悬空的双脚看向树下的姐姐。   ——连姐姐也变得好小。   葵子很少能从这样的角度去俯视姐姐。   她感到陌生的同时失去了不少安全感。   身后的树干太粗壮她抱不住,光靠着总觉得会随时会被风吹下去。葵子忍不住俯下身,想要保住身下的树枝。   “百合子,你们在这吗?”   百合子正准备上树呢,却忽而听见了由远及近的不妙声音。   被母亲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急忙放好裙摆穿好鞋,又把妹妹的鞋往灌木丛的深处推了推。刚跑出树下没几步,母亲繁子就从小径里走了出来。   “你这孩子。疯起来连女佣都找不到你。”   繁子忍不住皱起眉头。在只看到百合子的时候显然有些有意外。   “葵子呢?”   百合子没说话。因为怕暴露妹妹她没敢往树上看。   误打误撞的,葵子今天恰巧穿了一身青翠的和服,又因为人小勉强被树叶掩住了。繁子的余光晃过葵子,却没看到她。   ——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繁子根本想不到葵子上了树。不然此时她早已尖叫了起来。   “算了,不在就不在吧。”   繁子草草的扫了一眼,并没有非要把葵子找出来的意思。那神色与其说是恼怒于小女儿的乱跑,倒不如说在庆幸小女儿的不在场,从而不必让她在决定间为难。   “家里来客人,百合子你同我去露个脸。”   百合子此时却不太想顺从母亲的意愿。   她忍不住要往树上看去,却又生生克制住了自己。   “可是有哥哥在场就够了吧,母亲,我能不能不去……”   “将客人晾在一边连声招呼都不打的自己玩耍?”百合子的不懂事让繁子不禁提高了声音“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百合子你怎么还能有这样失礼的想法?”   话说到这里百合子便没了退路。她只好跟着母亲离开了庭院去招待客人。   只希望能早点回来。   直到姐姐和母亲的脚步声远去,葵子才睁开眼睛。   此时树下空无一人,风吹着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   她感到了害怕。   正如百合子不想母亲发现葵子,从而导致葵子被训斥一样,葵子也不希望自己爬树的事情被母亲发现从而导致姐姐挨训。   繁子突然出现的时候,葵子一时情急贴在了身下的树枝上,从而被遮掩在了树影里。   但趴下容易坐起来难。葵子不敢松开紧抱的树枝直起身子,也不能大声叫喊吸引仆从把自己放下来……她所能做的只有再度牢牢抱住身下的树枝。   整个人再度与树影融为一体的同时,葵子在心底祈祷着姐姐快点回来。   *****   真岛顶着烈日在庭院忙碌着。工作了小半日,他总算把靠近宅邸的花草修剪完毕了。   没有工作占据注意力,他的视线又忍不住朝百合子所在的地方移去。   今天的会客较为以往更为漫长。透过会客室的落地窗,真岛至少有三次都发现百合子在试图溜走。   百合子较为平时似乎更为躁动。在被繁子隐晦的训斥后才总算安静了一些,却总是心不在焉的望向庭院的方向。   纵然知道不是在望着自己,当视线擦过的瞬间,真岛的心里不免还是漏了一拍。   他有些狼狈的垂下了眼睫。   「是想去庭院玩吧」   真岛猜想着百合子的所想。   「毕竟会客就是如此虚伪客套又无聊的事情」   相比之下,没有出现在会客室的葵子似乎是幸运的。但那不仅是因为年龄偏小而持有的特殊待遇,更是因为太太和老爷不太想让葵子出现在人前——   今年开春的时候葵子生了场大病,险些夭折。虽然后来人是康复了,但据说脑子出了些问题。   子爵的千金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这显然会成为华族间的丑闻。   野宫子爵保守了这个秘密,隐晦而陆续的请来几位私人医生,但诊断结果无不令他们失望。   这位小小姐心智大概永远都不会增长了。   「真是可怜的幸运」   流下一滴鳄鱼的眼泪,真岛突然有些好奇葵子的去向。但这抹好奇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烟消云散了。   因为无论在哪儿葵子身旁必然都是有女佣看照的。这样的话,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的呢?   灼热的太阳加速了真岛体内的血液流动,不断滚落的汗水让他浑身黏腻。   甜腻的气息又顺着他的血管从皮肤的毛孔间渗透了出来,就像是熟透的果实落在地上的腐烂味道。   这味道使时刻刻提醒着他是一个怎样从骨子里开始腐烂的家伙。   趁着那股腐烂的味道还没有蔓延的太厉害,真岛准备回佣人房冲个凉避一避这正烈的太阳。毕竟,像他这样黑暗腐烂的生物在阳光下总有些无所遁形。   真岛沿着树荫行走着。庭院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真岛却从这当中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他并没有立刻意识到什么,直到在跨过矮矮的灌木丛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双小巧的鞋子。   那样小的鞋子,整个宅邸只有一个人能得穿下。   “小小姐?”   真岛出声询问着。他扫视着四周的灌木却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树叶沙沙作响,掺杂着不太一样的韵律。他若有所感的抬起头,看见了跟随着树叶一起摇晃着的翠绿衣料。   好一会儿,他才在一片荒谬中反应过来那是葵子的衣摆。   ——居然……在树上?   “小小姐?!”   葵子已经不记得自己抱着身下的树枝待了多久了。她的手脚早已僵掉了。   葵子害怕的时候总是闭着眼睛,幻想着姐姐的手温柔的遮蔽在她的眼睛上挡住一切可怕的东西。   直到听到有人在树下叫自己,葵子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因为长时间用力的闭眼,葵子起初的视线十分模糊,只能看见树下有一团东西在动呀动的朝她伸展着手臂。   是姐姐叫哥哥来找自己了吗?葵子想到。   但等过了几秒,当那轮廓渐渐清晰的时候,她却发现树下站着新来的园艺师真岛芳树。   葵子心头的欣喜在这一刻褪去,渐渐升起了一种不同于恐高的心慌。   母亲不准许爬树这项活动的发生,而佣人们一旦发现便会向母亲告发……   葵子别过了脸不去看真岛,仿佛这样对方也就看不见了自己。   “小小姐,您到底是在做什么啊!快下来!”   葵子装聋作哑的不配合让树下的真岛有些烦躁。他本以为对方是被困在了树上才好心出声的,但现在这番似乎只能理解为没玩尽兴而不想下树。   ——真是任性的小孩子。   真岛心中难得升起的一点怜悯直接消失了。但是既然出面了就得把戏做全。作为热心善良的园艺师,他显然不能对此放任不管。   “树上太危险了,您快下来!”于是真岛又一次劝道。   “要是被发现了会被太太责骂的!”   葵子不希望被责骂,也不想再呆在树上。因为她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在等待的过程中被路过的女佣尖叫着发现。   新来真岛……和那些女佣似乎不太一样。   他一直在守着她在跟她说话怕她掉下去,而不是第一时间跑去找太太或者藤田管家报告。   ——似乎,是可以商量的?   树与地面之间的高度让葵子的睫毛有些颤抖,她尽量不去看地面,将注意力放在园艺师那张表情担忧的脸上。   凝视陌生人的眼睛对葵子来说是需要莫大勇气的。她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十分忐忑的开了口。   “你可不可以……不告诉母亲?”   葵子发现,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对方似乎懵了一下。   “啊、啊,原来您是在担心这个吗。”   本以为对方终于想好要提什么条件才肯下树的真岛显然有些应接不暇。他恍然大悟的挠了挠头,爽朗的笑了起来。   “没问题的。太太那里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真的?”   葵子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真岛。   “是真的。但小小姐您要是再不赶快下来,我可就很难保证不会被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真岛打开手臂,一副就算小小姐您不小心失足了我也能随时接住的模样。   “快下来吧,小小姐。我会在下面接着的,不用怕。”   但真岛的笑容这一次并没有起到什么鼓舞的作用,因为葵子根本没来得及向姐姐学习下树的方法。她能做到的最多也就是在对方的看护下从树枝上直起身子,然后两人隔着更远的高度开始大眼瞪小眼。   “不然我还是去找把梯子把小小姐放下来吧。”   最后还是真岛先放弃了,因为他一直上仰的脖子开始发酸了。   真岛并不指望葵子能够自己下来。借梯子动静太大,事已至此不可能不走漏风声。   表示自己已经尽力的真岛跟葵子解释清楚后道了声抱歉。   “那小小姐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等等,真岛。”   树上的葵子叫住了他,她看起来就跟鸟儿一样小。   “你之前说你能接住我是真的吗?”   真岛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他并没有想到这个连从树枝上爬起来都心惊胆战的女孩会说出这番话来。   “当然是真的了。”   但他很快掩饰了自己的惊讶,对着树上颤巍巍的葵子笑了起来。   “但小小姐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真岛。”   真岛本想看葵子为难的,但葵子的这句“相信”却得来的极为轻易,迅速的就好像没经过思考一样。   若要类比,大概是和真岛之前答应保密时一样。   但真岛深知两者是不同的。前者是因为微不足道而答应的十分随意,后者则是因为不知险恶而答应的一派天真。   像是猝不及防被人偷袭了要害,真岛挂在嘴角的笑不自觉的收敛了起来。他望着树上那个报复对象之一,缓缓地再次张开了手臂。   “既然如此,等我数完三二一您就跳下来吧。”   不给对方太多考虑的时间,他怀着种道不清的恶意对树上的女孩开始了倒计时。   “三”   “二”   “一”   话音刚落,女孩便沉甸甸的落到了怀里,重力和惯性让他后错了一步。   “真岛好厉害!”   因为信任,女孩的眼睛里并没有太多的害怕。   “小小姐才厉害呢,居然真的就跳了下来。”   讲道理,真岛现在仍有些心跳过快。   “欸,不是数完三二一就跳吗?”葵子表情疑惑。   “这倒是没错……”   真岛叹了口气,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他顺便将已经洗好的丝帕还了回去。   因为葵子手脚发软,真岛只好暂时先抱着她。   这样子自然不能送到女佣身边了,于是他对葵子说:“老爷那边的会客应该还没结束,小小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或许是因为害怕的余韵尚未平息,怀里的女孩对他仍有些依赖。她问:“我能和你呆在一起吗?”   真岛算了算时间,觉得宅邸那边会客再长也该在一个小时内结束了。   “既然小小姐这么说,那我们就去佣人房喝点东西吧。不过我那里可没有热可可和饼干,只有茶水和一些粗糙的点心……小小姐不嫌弃吧?”   葵子摇摇头。不熟悉的怀抱让她新鲜又好奇。   从她有记忆起,大概只有哥哥姐姐和管家藤田,或者急于将她带往某地的女佣抱过她。   真岛一路上没再说话,葵子便也没有说话。   寂静之中的五感十分清晰,她隐隐从对方轻薄的衣衫下嗅到一股混着汗水的甜味。   那种甜腻不是藤田管家那种因为常年在口袋里的放巧克力而散发出的糖果味,而是一种一时间让葵子难以形容的气息。   但还没等葵子辨别出其中的熟悉,她就已经被眼前抵达的佣人房夺去了全部注意。   葵子以前没有来过佣人房。她总是隔着远远的望着这排小木屋。   她看着真岛推开了门,把她放在了椅子上,然后出去沏了一壶茶回来,接着又端来了一些水果回来。   独自一人作为客人被人款待着还是头一次。葵子看着真岛忙碌着,觉得一切都十分新鲜。   之后葵子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宁静的时光。等被真岛告知姐姐来寻她的时候便飞快的跑了出去。   但在跑出几步后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又折返了回去。   她来到了佣人房外的窗边,踮起脚张望着,发现真岛那时正好坐在窗边朝外看。   真岛当然不是在为葵子用注目礼送行,她的突然出现更是挡住了真岛的视线。   但葵子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隔着窗对着窗内那张过分年轻的脸露出了一个礼貌又真诚笑容。   “谢谢你。”   她说完便像只小鸟一样欢快的飞走了。   ☆、来道谢   第二天,百合子拉着葵子来跟真岛秘密道谢。   真岛主动的保密行为让姐妹俩心生好感,加之真岛本身又是一个风趣的人,话题很快便从客套的感谢朝着聊天的方向发展。   葵子仰头看看说个没完的姐姐,又看看同样说个没完的真岛。最后低着头看了看自己鞋间的石子。   她将鞋间的石子蹭过去,挪过来,反反复复了好几次。等无聊了后抬起头,发现他们仍在聊天,只不过话题距离上一个已经变了一百八十度。   这些话题都是葵子不懂的,也很少有人会特意跟葵子解释明白。以前他们总打发葵子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可现在葵子却连这种话也很难听到了。   葵子突然有些泄气。   她只好重新低下头,试图从鞋间找到点别的什么分散注意力的东西。   而话题告于一个段落的百合子终于注意到了妹妹这边的情况。她对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然后及时做出了弥补——   “葵子快看,那边的花开的多漂亮。”   她半弯下腰,用手牵引着葵子的视线,让她往不太远的那片小花圃望去。   “葵子去采一些好看的花好不好?多采一些,然后姐姐给你编花环。”   “好!”   葵子一下子就被调动了起来,整个人瞬间充满了活力。   她松开了姐姐的手开开心心的朝着小花圃跑去。   花圃里是特意栽种的兰花和紫阳花,但葵子没有多摘。   或许是因为见惯了这种殊色,她对那种同野草无异的无名野花更为热衷。   白色的,黄色的,蓝色的……葵子认真收集自己觉得好看的小花小草,并乐此不疲。   忙碌了大概十多分钟,葵子抱着满怀的鲜花开开心心原路折返。   不远处的百合子和真岛仍在聊天。但不同的,真岛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在全心全意的聊天。而百合子的脸上也带着掩饰不住的笑。   就像是相识多年的朋友或者朝夕相处的家人,相谈正浓的两人看起来亲近极了。融洽的像是插不进多余的第三个人。   葵子有点不知所措的停在了原地。心里升起了有某种未知的害怕。就好像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姐姐就被人偷走了。   恰逢此时,百合子的余光捕捉到了怀抱鲜花的她。   “快过来呀,葵子。”   百合子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妹妹张开了手臂。那是再平常不过的姿态了,却奇迹的缓解了葵子的不安。   她开开心心跑到了姐姐的怀里,把之前那些奇怪的情绪忘了个干净。   “姐姐姐姐,你看,我摘了好多漂亮的花。”   “葵子好棒。这么多花编一个花冠绰绰有余了。”   百合子毫不吝啬的夸奖着,然后迫不及待的和妹妹分享起自己的新发现。   “刚刚聊天的时候,我发现真岛也会编哦。姐姐一会让真岛也给你编一个好不好?”   葵子闻言下意识的看向了真岛。不擅长应对大小姐邀请的年轻园艺师看上去有些局促。   “大、大小姐,您太抬举我了……一会儿小小姐该失望了。”   “诶,还没动手真岛就已经开始说丧气话了吗?”   “不是,但……”   “那我们就来比赛吧!葵子是评委。”百合子当机立断的把事情定了下来。   “不要判姐姐输哦。”趁着真岛没注意,她悄悄跟葵子咬耳朵。   然而结局证明了百合子完全是在多虑。真岛根本就是惨败。   作为小姐们获胜的奖励,真岛请她们在佣人房里喝茶。   哪怕这已经是个时刻变化的新时代,佣人仍像旧王朝一样不能和主人同桌而食。   虽然两位小姐都宽和的表示随意就好,但丝毫不敢怠慢的真岛还是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很快便沏好了一壶热茶并端来了一些精致的小点心。   真岛自身并不钟爱甜食,不是来这里交朋友的他一开始也没想备些甜品招待客人,小姐们的拜访更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但凑巧今早有女佣送了他点心,如今正好赶上了用场。   “请用茶。”   真岛笑眯眯的奉上两杯颜色迥异的热茶。   因为考虑到葵子昨日几乎未动的茶水,真岛把其中一杯换了种泡法。   小孩子不喜欢苦涩的东西。于是真岛便往里面加牛奶蜜糖和少许的盐,制作成了西方流行的奶茶。   葵子新奇的看着面前和认知里不太相同的茶,在奶香的诱惑下小小的抿了口。香甜丝滑的口感瞬间俘获了她的味蕾,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那副犹如猫儿般餮足的小模样把百合子的胃口勾了出来,让她索然无味的放下了手中的清茶。   “真岛过分,居然把我和葵子分开对待!”   她假装抱怨着。因为摸清了真岛容易害羞局促的性格,百合子总忍不住坏心眼的“欺负”他一下。   “欸?大小姐也喜欢吗。但那是给怕苦的小孩子的特权啊。”   “我也是怕苦的小孩子啊,真岛你不知道吗?”   这话说得毫无负担,因为野丫头百合子现在可一点都不想当大人。   “哈哈,大小姐您这是在撒娇吗。”真岛笑了起来,一副败给了您的模样“那可就没办法了,我只能给大小姐也准备一份吧。”   “不用说得这么勉强吧?!”   “是是,不勉强。在下乐意至极。”   ……   啜饮着奶茶,葵子在一旁捧着杯子看着他们互动。   或许是因为口中奶茶的温暖,她并没有再感到之前那种莫名的惧意。   加入不了对话的她自顾自的拿起了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   相较于藤田管家平日烤制的香味浓郁的饼干,入口的点心有些粗粝和欠佳,却带着一种从未接触过的独特味道。   但葵子吃完了一块就停止了。因为她不想在不久后的晚餐上召来问责。   时间如同细水流过。这间佣人房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连折射其内的的阳光都带着种懒洋洋的舒心宁静。   喝完了奶茶,葵子跟着姐姐一起谢过真岛的款待。但换来的却是对方因为身份不对等所造成的惶恐之姿。   百合子对这个样子的真岛有些头疼,她最不满意的大概就是这里了。   尽管无数次都告诉真岛不用如此,但真岛在这件事上似乎格外的坚持。无论百合子怎么表示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态度从来只有更恭敬没有最恭敬。简直就是恪职守礼的典范。   葵子拉着姐姐的手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什么,明明真岛的动作,表情,乃至于头发丝都在诉说着担待不起的惶恐,她却没有觉得他真的在惶恐。   她感觉到的是一种近乎于无的平静。像是在心上蒙了一层布一样,任何的波澜都被掩盖在了布下。     这种奇怪的感觉致使葵子没有像姐姐一样苦口婆心的劝说安慰对方。她眨着眼睛,一脸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真岛察觉到了这份特殊的目光。   他心中微微诧异,却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多了。   ——连生母和那个恶魔都被骗过了。有所障碍的小小姐又怎可能察觉到呢?   虽然这么想着,但那抹像是将他腐烂着从艳丽的皮囊中扒出来的目光还是令他感到了不适。他故而更将恭顺的将头低的更低了些。   “撒,大小姐和小小姐该回宅邸了,不然太太和老爷该着急了。”   “……”   尽管知道这是真岛避开问题的说辞,但百合子还真是挑不出毛病。因为这个时间她确实该回去了。   她只好心有不甘的拉着自己的小妹妹,赌气的转身朝宅邸走去。   葵子一边被姐姐牵着,一边回头看着真岛。她见他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得仍停在原地一动未动,逆光的面容并不清晰。   而见葵子看向了他,真岛稍显迟疑的抬起手臂,试探着将食指抵在了唇上冲她笑了笑。   「嘘」   “?”   葵子不明所以。   她犹豫了一下,也学着真岛的模样也将食指放在了唇边。   那一个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变幻,夕阳的余晖下,园艺师朦胧的微笑忽然变得难以形容起来。   就像是此刻的逢魔时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求一下评论_(:зゝ∠)_ 你们都不说话我心里没数啊TAT   ☆、玩游戏   阳光明媚的午后,百合子拉着葵子一起玩游戏。    孩子们的游戏无外乎就那么几样。捉迷藏,笼中鸟……这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游戏只能通过新面孔的不断加入而获得几分新鲜感。   “要是真岛不忙的话就叫上他一起吧。”   百合子这么建议到。和真岛熟悉后,她就常常拉上对方一起玩游戏。    葵子没有拒绝。有姐姐做决定的时候她都没什么主见。但当姐姐让她去喊真岛来玩的时候,葵子却有点后悔了。   熟悉妹妹的百合子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别扭,她有些头疼起来。   “不可以那么怕生哦,葵子要勇敢点。”   百合子弯下腰对妹妹嘱咐道。这种话她不知道说过了多少遍,可葵子却总是缩在原地,非要人推着才能走两步。   百合子对此无计可施,因为她从没有过这样胆怯的时候。她所能做到的最多也就是察觉,根本无法设身处地的去开导葵子。   她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在能推一把的时候尽量推上一把。   葵子无法拒绝姐姐,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从真岛来到这个家算起,葵子已经陆续和真岛接触过几次,早就不能算是陌生人了。但若要她无人陪同的去跟真岛独自对话,葵子还是会感到紧张。   她从来没有和真岛主动说过话。就是那次被困在树上的时候也是真岛先开的口。   葵子求助的看着百合子。可意识到不能总惯着葵子的百合子这一次是怎么都不肯陪同。于是拉不动姐姐的葵子只好欲哭无泪的往真岛那边走。   那时候真岛正拿着园艺剪刀修剪灌木,窜长的枝条在他灵巧的双手下应声而落,咔擦咔擦的像是一首阳光小调。   葵子停在了对方身后一米远的地方,对方根本看不见她。于是她又绕道了对方的侧面,但对方修剪的十分专注并没有注意到她。   葵子怎么也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她进退两难的站在原地看对方修剪花草。   真岛其实很早就注意到了葵子的靠近,但他却装作没有看见一样继续工作着。因为如非刻意布下视线,一个目不斜视的园艺师不可能在目不斜视的情况下察觉到有小女孩从背后靠近。   啊,是的。真岛在刻意关注着葵子的动向,自那日黄昏葵子回以「嘘」的回应后。   那回应令真岛心中阴云密布。他甚至怀疑自己得到的情报错误是不是出了错误,更或者葵子其实一直在装傻?   真岛不喜欢脱离掌控的意外因素。如果有,他通常选择让它消失。所以自从被看破的疑虑浮现后,真岛就一直思考着要不要除掉葵子。   重要成员的死亡很容易造成打草惊蛇,最坏的结果下真岛只能迅速利落的解决掉这一切。而这一切绝非真岛所愿。   他要的是折磨,要的是让他们一个个亲眼见证自己如何堕落。故而让野宫家的众人干脆利落的死于非命是最末等的下下策。   他为这场复仇预备了十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愿将就。   所幸事情的发展将真岛暂时推离他并不喜欢的下下策——因为在那之后一切如常。   这如常的一切不但包括葵子以外的其他人,更包括葵子本人。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那日黄昏葵子对他扭头的「嘘」似乎也只是一场幻梦。   但真岛知道那不是。   这份如常让真岛暂缓了决策的同时开始警惕起葵子的一举一动。这只噬人的野兽又重新蹲回了原处装成了一只大猫,毙命的利爪在柔软无害的肉垫里蓄势待发。   ——纸永远保不住火。是真傻还是装傻,时间总能给出答案。   真岛不做声的继续修剪着花草,一副专注而忘我的样子,却用余光观察着葵子。   葵子傻乎乎的站在一旁等了大概一分钟,看着对方好不容易修剪完了一片。正紧张着准备应对真岛接下来偏转的视线,却不料对方转身九十度背对着她开始修剪起另一边的花草。   “……”   葵子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几番大起大落令她沮丧极了。   她低着头纠结着,忽然看见一片影子移动到了自己的脚尖。   “小小姐有什么事吗?”   真岛的声音忽然从上方响了起来,葵子急忙抬起头。由于事发突然,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葵子对着青年那张任凭吩咐的脸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她的表情憋得十分难受。   “呐,小小姐别急,慢慢说。”   真岛像是徐徐清风一样安抚着。葵子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问出了口。   “……你、你能跟我们一起玩吗。”   “欸,现在吗?”   真岛用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汗,往葵子来时的方向看了一下。   那边的场地上已经聚了三个人,百合子还跑去了宅邸,试图把藤田管家拉来一起玩。   “好啊。不过大小姐那边似乎还要点时间来准备,小小姐稍等一下让我把这一点修完好吗。”   “……你忙吗?”葵子突然想起她忘问了一个重要的前提。   “小小姐是指工作量吗?”   真岛没有反应过来葵子想问什么。他当前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最后这点需要修剪的灌木上。   “是有点。毕竟刚接手的时期工作量最大,但这都是正常的。”   “所以你很忙吗?”葵子不安的问道。   想起姐姐说过对方不忙在拉人来玩游戏,葵子觉得自己可能办坏事了。   “不,也不忙。”   相处了一段时间的真岛总算能隐约摸到葵子的想法。察觉到女孩的焦急懊悔,他快速的否认道。   “可是你不是说……”她疑惑道。   “小小姐来叫我的话一定不会忙哦。”他笑眯眯的回答道。   “?”   葵子到最后也没弄清楚真岛忙不忙。但她并没有多问。   适可而止是葵子后天形成的一种习惯,当她明白反复询问相同的问题会招人厌烦后。   她心怀忐忑的等待着,她等着真岛忙完了手头最后一点工作,跟着他一起来到了游戏场地。直至游戏顺利开始也没有被姐姐指出什么错误后,葵子心中的大石才真正落地。   她开开心心的玩起了游戏。   最先开始的游戏是笼中鸟。这游戏需要有一个人作为“鬼”蒙着眼睛坐在中央,其他人围着“鬼”拉成一个圈,一边转圈一边唱歌,唱完歌后让中央的人猜猜自己背后站着的是谁。   主持游戏的百合子是开局的“鬼”。但因为猜人极准,她很快就脱离了那个位置。几轮下来轮到葵子当起了“鬼”。   和百合子一猜一个准的敏锐不同,葵子的敏锐十分狭隘。她只能辨认身后的人是不是百合子。如果不是,她就只能在其余选项中瞎蒙。   但今天她的敏锐似乎失了准头。连续三次她都感觉到是姐姐站在了身后。但姐姐的声音却总从非背后的其他方位传来,遗憾地宣布她猜错了。   可是不应该啊,她确实闻到了那种淡淡的,姐姐身上特有的香味!   “就算是随便猜也不能总猜姐姐啊,葵子。”   百合子的声音十分无奈。妹妹对她的“过度依赖”导致了游戏无法顺利进行。   “……我才不是随便猜的。”   葵子坐在原地委屈的不行。怕把妹妹急哭的百合子只好中途提议把游戏换成捉迷藏。   不过作为不好好玩游戏的惩罚,葵子这一轮要继续蒙着眼睛当“鬼”。   捉迷藏显然要比笼中鸟要好过一些。尽管脚下的未知令葵子踟蹰难行,但周围热心的提示却也为她指引了方向。   大家为了照顾她都扎堆躲在一起,等她走的够近了才默契的不再刻意发出声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等她来抓。   葵子凭借着先前得到的提示努力前行着。隐约间她又嗅到了姐姐的气息。顺着那抹气息小心前行着,她成功拉住了姐姐的手。   将蒙在眼睛上的白布摘下,葵子抬起脸想得到姐姐的夸奖。却在看清“姐姐”的脸时不知所措的僵在了原地。   “哈哈,看来真岛你命中注定要做‘鬼’啊!”   百合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直都想看看真岛做“鬼”的样子,可惜之前连续三次真岛站在葵子身后的时候葵子都猜错了。   本以为是没机会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这次捉迷藏他被葵子抓了个正着。   “好不容易抓住了真岛你一次,快点去那边的树下站好把眼睛蒙起来!大家快来把真岛的眼睛蒙起来!”   百合子拍着手,一下子把气氛弄的热烈了起来。   “大家不要着急。等我去那边的树下再蒙啊。”   被众人起哄蒙上白布的真岛十分无奈却没怎么反抗,他大概也知道这种时候得顺从民意。   “好了,葵子拉着真岛去那棵树吧,不要跑太快哦。”   被姐姐叮嘱着,葵子这才发现自己仍牵着真岛的手。   她抬头看着被蒙住眼睛的真岛,伸出手晃了晃。确定对方看不见后才牵着他小心的朝目标树下走去。   从这头到树下的距离不是很远,但因为葵子过分的小心,他们走得很慢很慢。   “真岛害怕当‘鬼’吗?”   葵子忍不住问道。她第一次当“鬼”的时候是害怕过的。而真岛现在也是第一次当鬼。     “不哦。”真岛回答的十分轻松。   “小小姐害怕鬼吗?”   “不害怕。”葵子摇了摇头。但想到‘鬼’的含义并不只是游戏中的抓人角色,她又多加了一句。   “你这种我是不害怕的。”   “是吗?但我可比鬼可怕多了。”   真岛轻笑了一声。他不经意的转了一下手腕,葵子的手便自然而然被他反握住了。   “鬼只会出现心虚之人的床头,而我现在就站在你的身侧。”   “小小姐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葵子迷惑地看着他。因为听不太懂,她实在害怕不起来。   这一点真岛也察觉到了。因为被他指腹所搭着的脉搏没有快上一分。   目的地已然到达,他松开了葵子细幼的手腕。   “嘛,既然如此,我倒数的时候小小姐可要跑远点藏好了。记住不要出声,也不要留下痕迹。”   “可千万别被‘鬼’抓住了。”   葵子看着他。总觉得他在说自己听不懂的话。   可她这次分明每个字都听懂了啊!   真是奇怪。   不能被‘鬼’抓住的规则谁都知道,可葵子还是认真记住了真岛的忠告。   她跑回姐姐那边后就小心的藏了起来。用宽大的袖子捂住了嘴巴   真岛真的很厉害。他几乎不需要指引就直直的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葵子看着真岛朝她这边走近。他走的又快又稳,衣摆几乎擦过她的发丝,却错过了她。   他没有抓住她,而是抓住了藏在她身后树旁的一位佣人。   ——好好玩!   葵子玩的开心极了。可惜后来真岛没再做过“鬼”,这让她稍微有点遗憾。   姐妹俩在晚饭前一小时结束了游戏并一起洗了个澡,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   晚饭过后,百合子将葵子叫到了自己的卧室。   “葵子,姐姐明天就要去女子学校上学了。”   “……嗯。”   葵子点点头。这件事很早以前就说过了。她一直都记得姐姐开学的日期。这也是母亲今天能对她们上蹿下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主要原因。   但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被姐姐告知的这一刻还是让葵子忍不住心情低落。   ——再也没有人能一直陪她玩了。   葵子的低落的样子让百合子一阵心疼。她把妹妹抱在了怀里,摸了摸她细而柔软的头发。   能去女校上学百合子自然是开心的,但妹妹葵子却让她无法放心。   她的妹妹啊,性格柔弱又不知道开口,没她带着活动不知道会安静成什么样……   百合子不指望女佣们能看顾好葵子,硬是去要求的话,她们大概只能葵子拘束在宅邸里好“无微不至”的照顾了。而那不是百合子所希望的。   庭院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去处。但百合子不能让身兼重任的藤田管家去时刻看顾。思来想去也只有经常在庭院驻守的真岛是最佳人选。   真岛那边百合子白日的是时候已经交代过了,但妹妹这边也得再叮嘱一遍。   “姐姐不在家的时候,葵子就和真岛待在一起。他会陪你玩的。”   “葵子能做到吗。”   葵子看着姐姐。点了点头。   她对姐姐有种近乎于盲目的信赖,姐姐做的决定往往就是她的决定。   而园艺师真岛……葵子并不讨厌。   她回忆着游戏时对方温暖宽大的手和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屡屡影响她判断的“熟悉”从他的皮肤渗出虚浮在衣衫的表面,浅淡像是花一样香甜——   ——就和姐姐此刻怀中令人安心的气息一模一样。   ☆、草地上   自从百合子去了学校后,庭院里一下子冷清了起来。   真岛这天上午都没看见葵子。这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虽然确定了小小姐是真傻且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但余光仍会下意识的寻找着小小的影子   为百合子所托固然是一部分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他这几日早已习惯留意她的去向。   真岛问了下小小姐身旁的女佣,她们只能说出小小姐早上往哪个方向去了。   “不用那么紧张啦,真岛。”   女佣们对此并不在意,因为平日里就是如此。葵子在庭院里玩耍到处跑是正常的事,到了用饭的时间就会自己回来,根本无需担心。   但她们似乎都忘记了,那个时候的葵子身边是有百合子陪伴看护的。   真岛没再和女佣们聊下去,因为她们渐渐把关注点放在了他的身上。有几个年轻的女佣变得害羞了起来。   在礼貌而委婉的表示自己要回去工作后。真岛微微绕了下路,往女佣们提到的方向走去。   虽说百合子只是拜托他在视线可及处照料一下,但毕竟他的工作范围是整个庭院。作为尽职尽责的园艺师,不去找找看是不行的。   葵子毕竟是个会跑会动的小孩子,早就不在女佣先前指出的方向。真岛在周围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葵子的踪迹。于是又自动扩大了搜寻的范围。   真岛顺着小姐们平日玩耍的地点逐一找起。最后在花圃旁的树荫下找到了坐着的葵子。   那时候,葵子正拿着什么低着头坐在草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落在了她的身上,长长的睫毛在雪糯可爱的小脸上投下了一片浅淡的阴影。   听见真岛拨开枝叶的动静,她抬起头望了过来。那一瞬间的四目相对让真岛的脚步有些停滞。   ——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很难让人想象这是一个心智停滞的孩子。   见真岛望着自己,葵子下意识将手中的东西藏在了身后。   这种略显防备动作并不是针对真岛才有的——对于家人以外的大部分佣人葵子都是这种反应。这也是负责看护葵子的女佣总不是那么尽心的原因之一。   想起姐姐交代过的要和真岛好好相处,葵子有些不安的打量着真岛的神色。   她觉得她可能已经犯错了。   “小小姐在这里做什么呀。”   像是没有注意到葵子的小动作,真岛笑眯眯的问着,声音关切而温和。   “您一个人在这里不要紧吗?”   葵子没有留意真岛在问什么,她一直注视着真岛。而直至目前为止,对方都并没有流露出和女佣一样的神情。这让葵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感到了迷惑。   女孩的表情懵懂极了,却仍是令人心软的可爱。   上天是公平的。这一刻的真岛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被赋予了太多的美好,就势必要被收回些什么。   小小姐葵子的心智出了问题最初是被在这个家任教了两年的家庭教师发现的。在此之前葵子一直因为聪慧而备受家庭教师的喜爱。而在那之后野宫家辞退了家庭教师,陆续另请了数位口风严谨的私人医生。   私人医生们接连表示对此无能为力。坚持最久的那位也从最初的频繁地搜罗新型治疗方法变成了现如今的定期的健康检查。   当初资料到手的时候,真岛畅快大笑着他们的恶果报应。但当真正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他却没了早先让他血流加速的快意。   他竟然有些惋惜。   常规的对话模式显然无法和葵子良好沟通,于是真岛做出了改变。   他走进了葵子,蹲下身,将手放在了她的面前。   摊开的掌心上里,躺着一颗星星一样的金平糖。   真岛见过藤田管家用糖果哄小姐们的样子,而现在他有样学样的活用到了葵子的身上。   对付小孩子果然还是糖果最有用。虽然一开始葵子表现的有些踟蹰。但在真岛的耐心与等待下。终于慢慢的蹭了过来,接过了糖果。   葵子从小就被教育不能在做客外的其他场合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可以入嘴的食物。但真岛和被称为别人的佣人并不一样。   而糖果则是一个引子,或者说一把可以让她迈出这步的梯子。就像是场仪式一样,当糖果在舌尖甜丝丝化开的那刻,葵子无声的承认了这个朋友。   从这一刻起,她将会把他视作能和姐姐一样敞开心扉的人。   「嘁,真是好勾搭的小孩子」   察觉到了葵子的态度变化,真岛习惯性的率先在心底嘲弄一番。   「又傻又好骗,就连驯化为棋子都是在浪费时间。」   干脆利落的,真岛将无用的葵子从早先计划的操纵名单里剔除。然后继续温声细语的陪着这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小家伙继续说话。   或许连真岛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继续这种无聊的蠢事。他只是顺着一种感觉做了下去。   那种感觉曾数次出现在他黑暗的少年时代里,往往和复仇的火焰裹挟着支撑他一路走来。   真岛一直把那当做动力之类的东西,如果不至于影响局势,他从不会去刻意遏制。   而直到很久很久的后来,他才回味过来何为遵从本心。   *****   “所以说,小小姐是想自己编花环吗?”   真岛有些苦恼的看着手中歪歪扭扭的条状物——那是葵子先前藏在身后的东西,拧在一起的松散草叶其实连草绳都很难称上。   他不擅长编这些东西。上次百合子举行这种比赛他就已经实力证明了什么叫做惨败。   但真岛同时也不想看到葵子失望的样子——   “编成大小姐那样是不太可能的了,不过只是打结的话我还是做得到的。”   真岛将手中软软的草重新捻在了一起,拧成了较为粗壮的一根。然后将它首尾相接结在了一起。   考虑到以他的水平打上结后可能会缩水到套不进去,真岛将草绳先套在了葵子的手腕上,然后慢慢系成了一个环。   再在草绳和皮肤缝隙里塞上些小花,说不定也能勉勉强强的骗骗小孩呢。   被骗到的葵子果然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并发自内心的觉得这粗制滥造的脆弱花环超级漂亮。   不可否认的,真岛被那份快乐渲染到了。尽管他一直坚信自己只是被对方的愚蠢愉悦到了。   “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葵子尽力用自己贫乏的语言夸赞着。   “真的,真的非常好……”   「啊,这么简单就定义了好人吗。真是愚……」   “谢谢你,芳树哥哥!”   「?!」   真岛有一瞬间短暂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的心跳竟因为这个简单的称呼变得开始失控,内心更是像塌方一样一阵地动山摇。   ——可笑的,“真岛芳树”还只是他的假名。   从血缘上来说,葵子的确是他异父同母的妹妹,但他曾未想过用妹妹这个词来形容她。   他对她的定位一直都是那个恶魔的女儿之一,最多的也就是再加上个可怜的形容词。   真岛一直都是这样独活而行,他的全部重心乃至于活下去的信念都放在了复仇一事上,也从未想过去拥有什么兄弟姐妹,便也以为自己不再需要了。以至于被这句再简单不过的“哥哥”措手不及的击中了连自己都不曾正视过的内心深处。   但真岛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并露出了没有破绽的微笑。   可那不合时宜的完美微笑,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一种难以掩盖的破绽。   “小小姐,您叫我真岛就好了。”   “真岛哥哥?”   葵子明显会错了意。把名换成姓并不能解决什么,于是真岛不得不再把话说的浅显易懂些。   “‘哥哥’是只有对少主才可以用的词。”   “小小姐您应该直呼我真岛。”   真岛耐心的纠正着葵子的称呼,从他口中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讽刺他自己。   然而他还是说了下去。哪怕将“哥哥”这种称呼用以那个阴柔病态的无用的少主身上是件多么令他反胃的事情。   “可是‘秀雄哥哥’也不是我的哥哥啊。”葵子的表情变得迷惑起来。   这句反驳让真岛顿了顿。   真岛是知道她那位“秀雄哥哥”的。尽管在上军校后尾崎秀雄就很少来野宫宅邸了,但这位的资料都被详尽记录在册。   尾崎秀雄是新晋华族尾崎家的长子,小时候经常来野宫宅邸做客玩耍,是百合子的青梅竹马。   不同于历史悠久的旧华族,尾崎家是靠功勋立起来的新华族。虽说也是贵族,但在重视血统的旧华族眼里极为不伦不类。   为了让下一代成为“真正的华族”,尾崎秀雄在很小时候被送到旧华族的公家家族里学习礼仪,这段经历造就了他后来性格里的敏感和不自信。   而在来野宫家玩耍的那段岁月,来自于繁子的轻视也加剧了尾崎秀雄的自卑和排斥心理。   因为门第缘故,想要尽快融入华族社会的尾崎家试图和野宫家交好联姻。   但同样因为门第缘故,繁子一直看不起新华族尾崎家。在揭露了这一层意思后,她当即拒绝并讥讽了尾崎家的不知天高地厚。   男子提亲被拒本就是一件十分难堪的事,野宫繁子毫不掩饰的讥讽更是令尾崎家颜面扫地。自此之后两家关系迅速恶化,上一辈之间甚至不再往来。   尾崎秀雄已经有几年没来过野宫家了,真岛没想到葵子还能记得这个“秀雄哥哥”。于是他只好改口——   “但我是家仆啊小小姐。”   真岛深吸了口气。即将出口的禁忌称呼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但为了将其杜绝不在日后留下隐患,他必须继续耐心的将这个问题上纠正下去。   “小小姐可以叫尾崎家的少爷‘哥哥’。但不能去叫一个家仆‘哥哥’。”   葵子仍是一副半懂未懂的样子。但她明智的没再追问为什么。   在同一个问题上纠缠太多是会令大人生气的。而她不想令真岛生气。   “……真岛?”她于是试探着喊道。   这一次,她终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微笑——   “诶,小小姐。悉听尊便。”   ——混合着如释重负的深深自嘲。 作者有话要说:  温习了一遍蝶毒,发现真岛哥哥是哭的最多的人_(:зゝ∠)_ 第一次见到百合子做了不堪的梦而大哭。 奇怪的大小姐结局在哭。 女侦探告别的时候在哭。 结为夫妻后百合子被秀雄拐走纠结的趴在桌子上哭。 上海人形FD也在哭,哭的比被拐了的百合子还惨。 也就恶人结局没有哭,但前期被百合子步步紧逼时也总是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 ……怎么办,忽然好想写哭包真岛,谁来摇醒我_(:зゝ∠)_   ☆、树秋千   那天晚上,真岛做了个梦。   不是那种缠绕了他多年的用血色和夕阳织出的深红梦境,也不是因为对百合子怀有禁忌情愫而让他在半夜惊醒并失声痛哭的罪恶梦境。   而是一个纯真的,不像是自己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白日的草坪上,而葵子则背对着他坐在大树下的秋千上编着花环,一副毫无防备又天真烂漫的样子。   有风自身后吹来,秋千轻轻摇晃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真岛跨过灌木丛,拨开阻碍他的花枝,朝着编花环的葵子越走越近。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真岛的身高缩水到跟坐在秋千上的葵子一样高。他故意从后面捂住了她的眼睛想吓吓她,却换来了女孩如铃的笑声。   ——她一下就认出了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我找了你好久。”   梦境里,他的问话多了一份亲昵和熟稔,好像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好久好久。   “我在编花环啊。”   女孩伸手展示着自己的半成品,笑容几乎融化在了阳光里。   “哥哥也来陪我一起玩吧。”   哥哥。哥哥。哥哥……梦境里,和他一起玩耍的女孩不停这么呼唤着。清脆的声音动听极了,让他醒来时仍忍不住继续笑了两声。   真岛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然而第二天天一亮,真岛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四处搜寻起预想好的工具——   他想搭一个秋千。   一个搭建在树荫下的,和梦里一样缠绕着花枝的秋千。   百合子上学后,葵子可以说是失去了所有的娱乐,整个人像个等待发霉的小蘑菇一样藏在安静的角落里。连真岛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真岛最先来到了那天草坪边的树下。但那棵树并不如梦中那样高大宽阔,也并不适合搭建秋千。于是他又另寻在了一颗树,用粗麻绳铁钉和木板忙活了一上午。   等他完成了这件还算满意的作品后,他才突然发现他一个上午都没在这附近看到葵子。   真岛以为她今后就固定在这一片区域玩了。但看起来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对方这么长时间不见踪影让真岛有些烦躁。联想到对方上次被困在树上的情形,真岛不禁怀疑那样笨的孩子大概连落入了水中都不会呼救。   他或许是应该高兴的。这个家越倒霉他就应该越高兴。但他却告诉自己,若葵子在庭院里出了事是要算他这个园艺师失职的。   而那样或许便无法继续顺利的潜伏在这个家里了。   于是为了自己能够继续潜伏下去,真岛开始主动寻找葵子。   这一次他没有顺利的在林子里发现对方的身影,而是在兜了好大一圈后才隔着小池塘望见了在另一边岸上的小小姐。   因为美观问题,小池塘的岸边不曾修建护栏。女仆们的偷懒和不走心也导致大多数时候小小姐的身边无人看照,这样的松散甚至都不需要他去刻意的制造意外。   但在怀抱着恶意之余,真岛忽然感到了些烦躁。他皱着眉头朝池塘对面绕去。   葵子那时正在池塘边看鱼。水中的锦鲤让她想起了姐姐那件的映着红色金鱼的浅蓝和服。   那日的姐姐就是这么卷着和服的下摆,趟过水去帮女佣捡起她恋人送她的手帕。   葵子十分羡慕那样的姐姐。她坐在鹅卵石铺成的岸边幻想着姐姐的样子,小心的用脚点了点微凉的水面。   从脚尖扩散的涟漪让她感到了鼓舞和雀跃,葵子继而将脚背没入了水中。   “小小姐,原来您在这边玩耍呢。”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葵子一跳。她慌慌张张的将脚收了回来,湿漉漉的藏在了裙摆下面。   然而裙摆的水渍,和在脱在一旁来不及掩盖的鞋子还是让这位年轻的园艺师发现了端倪。   “一个人在池塘边可是很危险的,小小姐。”   真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您真是……在池塘边玩耍怎么着都应该叫上女佣一起吧。”   但真岛毕竟不是来说教的。在葵子的心情开始低落前,他自觉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今天上午搭好了秋千,小小姐以后可以在树下荡秋千玩了。”   “小小姐以前玩过秋千吗?”   葵子摇了摇头。她亮晶晶的瞳孔在阳光下变成了漂亮的琥珀色,先前的孤单寂寞在眼底荡然无存。   “撒,那我来教小小姐怎么荡秋千吧。”   真岛说着对葵子伸出了手。本以为对方会磨蹭纠结一会的,却不料这一次那只小小软软的手很快落入了掌中。   “嗯!”   葵子借着真岛的力道站了起来。像是牵着姐姐一样,在对方没有回握的情况下她自然而然的牵起了对方的手。   但在漫无目的的迈出了两步后,她不得不停下来望着他。   真岛一时有些失笑。   他回握着那只小小的手,牵着她朝正确的方向走去。步伐缓慢又轻快。   真岛选择搭建秋千的是一颗树叶丰厚的大树,新搭成的秋千在荫蔽下。   “这就是秋千吗?”   葵子显然对这个简单却新奇的玩具十分好奇,在真岛的牵引下,她在了木质的坐板,然后惊喜的看向真岛。   “在晃!”   “对啊,会晃。所以小小姐要抓稳了。抓这里。”   真岛蹲下身,帮葵子将手固定在两边的绳索上。   “要开始咯。”   准备就绪后真岛轻轻地在一旁轻晃起绳索。秋千荡的其实并不高,但葵子却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同样是双脚悬空,荡秋千却是和在树上不一样的体验。每荡一下她都觉得自己离天空近了些。   ——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   开心到飞起的葵子忘记了时间。当秋千停了下来她才发现真岛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葵子本可以选择继续玩下去的,但她却跳下了秋千,朝着还没走远的真岛追去。   真岛倒是没有想到葵子会追过来。   他以为在他教会她玩耍后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就像是那些给孩子讲完一段睡前故事并在他们昏昏欲睡时离开的父母一样。   况且秋千本就是一项独自一人也能玩耍的事物。真岛只能将葵子这一行为理解为她喜欢有人推着玩。   嘛,他算是把小小姐惯出什么麻烦的爱好了吗?不过作为野宫家的小姐她毫无疑问可以有这种娇惯的权力。   其实让真岛继续推下去他也不是很介意的。但他现在还有些的事情要做——因为整个上午都在做秋千,他还没来得及去给花浇水。   所幸今天太阳不大,花朵也只是有些蔫。为了不成为一名有失本职的园艺师,真岛现在不得不去灌溉那些缺水的植物。   “抱歉呐,小小姐。我现在要去给花草浇水了。”   真岛说着露出了一个宽心的微笑。   “不过不用担心,我一会儿会让濑户桑来陪您的荡秋千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葵子并没有回到秋千树下。她的表情皱在了一起,看上去对这种安排分外地不情愿。   “小小姐不喜欢秋千了?”真岛有些纳闷的问道。   葵子摇了摇头。   “那小小姐是不喜欢濑户桑?”   真岛回忆着那位四十多岁的女佣,觉得那并不应该是个惹人讨厌的对象。   葵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幅样子让真岛有些头疼——他觉得葵子和百合子呆久了的最大坏处就是开始喜欢逃离女佣的视线。   “但是小小姐啊,您明明一个人寂寞的都快长蘑菇了。”   “可我就是不想和她们呆在一起。”   葵子的声音弱弱的。她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拉扯着斜到了真岛的鞋面上。   葵子不喜欢被女仆围绕着,也不喜欢被陪伴着。她虽不聪明却也不是完全的傻,成为女佣们光明正大的谈资和可怜对象令她自卑又受伤。   但真岛和她们不一样。他从不会毫不避违的露出怜悯或者不屑的神情,哪怕她的呆傻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所以比起女佣们,葵子更加喜欢和真岛待在一起。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不擅长委婉的葵子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可以吗,真岛?”   “……哈哈,可以当然是可以啦。”   真岛的反应像是老爷爷一样慢了半拍。他挠了挠头发,笑得有些不自在。   “但是啊,小小姐,我接下来要做的可是十分无聊的洒水工作,完全没有丝毫的观赏性……就是说一点都不好玩。”   “而且和我呆在一起的话就没有秋千可以玩了,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葵子用力的摇了摇头。   虽然对秋千有些惋惜,但她却没有太多地遗憾。   她小跑过去牵住了真岛的袖摆,把那份安心感踏实的握在了手中。   对于葵子来说,有真岛在的地方就好像姐姐从未离开一样。   不仅气息很像,就连感觉也很像。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甚至会感受到一种连在哥哥瑞人身上都不曾有过的宁静祥和——    就像是诞生之初包裹在体表的温柔大海。   ☆、聊聊天   葵子最后跟真岛一起浇水了。   虽说也帮了不少的小忙,但带来的小麻烦也不少。前前后后下来差不多抵消了个干净。   看着沾满了泥巴和小花猫差不多的葵子,真岛认命的开始了善后工作。   葵子这样子回去肯定是要挨骂的。所幸她衣服上粘泥不多,只有边边角角蹭了点,用清水洗掉的话并不容易看出痕迹。   简单的掩饰掉衣服上的污渍后,真岛就要开始帮小小姐洗手了。   他没有直接将木盆装满房后桶内蓄好的冷水,而是将事先在壶中烧开的热水兑了些进盆里。   用手背试了试水温,感到满意后真岛才拉着葵子的手浸在了水里。   女孩的手小而柔软,圆润粉嫩的指甲像是某种可爱的贝类——当然,是钻入了淤泥里的贝类。   真岛挨个清洗着这些贝壳的缝隙,一点点的将它们还原成最初那副一尘不染的模样。   真岛做事情的时候总是极为认真的,无论事大事小总是一丝不苟又全神贯注。故而当他决定以园艺师为假身份后,他便成为了极为出色的园艺师。   真岛将率先洗好的一只手放在手帕上擦干。抬起头时,他的余光无意间扫过了葵子额间的一块泥渍——大概是小小姐趁他没注意用小脏手抹了一把。   真岛叹了口气,告诉葵子不要乱动手后将帕子的一角浸湿了些,擦起她那张的小花脸来。   葵子因为那凑上脸颊的手帕咯咯的笑了起来,小扇子一样的睫毛痒痒的划过真岛的手掌。   ——非常的不安分。   “小小姐最好把眼睛闭上哦,因为可能会有污水掉到眼睛里。”   真番话让葵子老实了一会,乖乖让真岛帮她擦干净了脸并洗完了另一只手。   然而这份乖巧并没有维持多久。当真岛帮她脱掉鞋子准备给她洗脚的时候,头顶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真岛直起身子,发现葵子正在那盆新换好的水里玩水。被他发现了也不慌张,甚至还出乎意料的调皮了一把,伸出了湿湿的双手拍在了他的脸。   那双小手拍在脸上的时候就连真岛都愣了一下。   ——他的警惕心竟因为一段时间的相处而形同虚设。   然而还没等真岛眼底重新凝出阴霾,女孩就轻易地打散了他的思绪,将他的注意力拉到了另一边。   看着罪魁祸首弯着月牙一样的眼睛冲他露出了一个有些讨好的犯规笑容,真岛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小小姐,你啊……”   真岛难得没用“您”去尊称。他弓起手指弹起水花打算教训一下这不乖的孩子。   但葵子似乎将这理解为了一种新的玩耍方式,非但没觉得自己错了,反而回了真岛一脸水。更因为技术不到家跟浇花没什么两样。   真岛没忍住回击了一下,但因为顾及到不弄湿葵子的衣服十分收敛。反观葵子,因为受到了“鼓舞”更加肆无忌惮,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一来二去的,真岛先求饶了。   “小小姐,在这么玩下去就不用洗了,水都被您撒完了。”   葵子看了看不足半盆的水,终于消停了。   她乖巧的时候就像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精致美好。假如橱窗里真有这样的洋娃娃,大概连真岛这种不喜欢的人都会忍不住驻足片刻。   “真岛今年多少岁了啊。”   不能捣乱的葵子选择了聊天。年龄的局限导致她的问话都十分幼稚,像在过家家一样。   不过好在真岛并不介意陪葵子过家家。   “啊,我嘛,今年有二十了。”   “我今年才七岁,真岛比我大好多。”   “啊啊,是的,比小小姐大了十三岁呢。”   “嗯,真岛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真岛微微卡了下壳。这是一个需要他花点时间回想的问题。   “大概是六七月吧。”   他一边说着将已经洗好的左脚放到了盆沿上,双手包着另一只脚没入了水中。   “大概?”   “具体日期我也不太清楚了。虽然公历早就开始普及了,但乡下惯用的还是旧历。”   真岛说着信手拈来的谎言。他当然不可能忘记了,因为生日这种东西早在十年前那个夕阳后同他的身世一起成了缠绕他终身的噩梦。   ——那是即便面对一无所知的小孩子也无法袒露的罪恶烙印。   “那真岛一直都是怎么过生日的?”   葵子好奇的问道。在她几乎可以算是空白的交友生涯里显然没有过不知自己生日的先例。   “我不过生日哦,小小姐。十岁以后就不过了。”真岛笑眯眯道“因为我长大了嘛。”   “十岁就可以长大了吗?”   葵子眨了眨眼睛。她表情迷惘的尽力向上抬手,试图比划出真岛的身高。   “真岛一下子就长得这么大了吗?”   “哈哈哈,小小姐您真是……怎么可能会有人突然长那么高”真岛一时失笑,他耐心的纠正道“长大和长高可不一样。虽然都需要过程,但长高是循序渐进的,而长大则是可长可短。”   “有的人或许一辈子都长不大,但有的人只需要一个瞬间就可以了。小小姐知道为什么吗?”   葵子望着真岛。因为他此刻正低着头帮她洗脚,她此刻只能看到他的发旋。   她诚恳的摇头也没被真岛看见,于是她又老老实实的诚恳的说了一遍“不知道”。   然而真岛并没有立刻揭露谜底。他先将葵子已经洗完了的两只小脚用干布包裹着擦干,又把它们原模原样的穿回到了鞋里。   等做完了这一切,他才继续道——   “因为‘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小小姐听说过这句谚语吗?”   像是和葵子进行了一场单纯的猜谜游戏,他端着水盆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灿烂又可亲。    这无疑是一个有趣的文字游戏。葵子很想把这个猜谜游戏记录下来,等姐姐放学回来后后考考姐姐。但是她有限的理解力使她无法将谜题很好的还原复述。   葵子最终放弃挑战自己的大脑,决定等真岛倒完水后开开心心的和他继续聊点别的。   真岛出门将盆中的污水浇到了房后的草丛里。他简单地涮了涮盆,将盆放回了架子上。回到屋子的时候发现葵子正一本正经的坐在原处等着他。   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葵子是想聊天。   ——啧,小孩子真是不好打发。   虽然这么想着,真岛却配合着拿来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葵子的旁边。   两人后来的聊天其实并不算顺利。葵子因为缺乏聊天经验,在互通完姓名年龄后便有些失了方向,很难抛出些有趣的问题炒热气氛。   但好在真岛是一个耐心的倾听者,他全程都没有便显出丝毫的不耐和焦躁,并且也会适度暖场。两人之间的聊天气氛虽然平淡,却有种细水长流的漫漫静好。   葵子渐渐放松了下来。在这过程中她也渐渐找到了活跃气氛的诀窍,而这让她感到了些兴奋和成就感。连带着聊天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真岛当初为什么想当园艺师呢?”   “一方面是兴趣原因。另一方面,大概是为了遇见可爱的小姐们吧,哈哈。”   真岛脸上带着笑,他总能这样轻松的说出像是发自内心的漂亮话。在赢得主人们欢心的的同时吸引不少女仆对他芳心暗许。   “姐姐听见了会很高兴的。”   想象着姐姐因为被人夸奖可爱而脸红的样子,葵子不禁弯了弯眼睛。   她本该也因此而感到脸红的,但摸索到聊天诀窍的雀跃冲淡了她此刻的羞怯。葵子正迫不及待的印证她的新诀窍。   “我以后能经常来找你玩吗,真岛?”像是怕听到拒绝,她又飞快的补了一句“姐姐说我可以经常找你来玩。”   这句刻意提到的“姐姐”让真岛顿了顿。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可仔细想想,以别人的名义为自己的想法作掩护似乎是小孩子的通病,尤其是害羞的孩子。而葵子恰巧是个依赖姐姐的害羞孩子。   一切用常理似乎都能解释的通,真岛于是将心中的怪异搁置脑后。   “当然可以,在下随时恭候小小姐的大驾。”   真岛笑着答应着,回答中有意避开了关于百合子的任何一个字。   因为流淌在这具身体里的受到诅咒的血脉,他总是忍不住倾听与百合子有关的每一个字,去知晓与她曾经或者未来有关的一切。   那份有驳伦理的罪欲让他内心煎熬,试图将他推向毁灭。理智和情感的相互压制让他既希望又不希望在与葵子的聊天中听到与百合子有关的事情。   然而葵子却像是感应到了这一点——她开始一步步的把他往最不希望的方向推去——   “姐姐说……”“姐姐曾经……”“姐姐她……”葵子几乎每一句话都离不开“姐姐”。从百合子的童年趣事,到百合子说过的话和嘱托,到最后哪怕是什么没有联系的事情也要强行扯上百合子。   聊不下去的真岛选择了叫停。   他苦大仇深的直视着女孩纯真的眼睛,试图用合理分析的来解释这种现象。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在说“姐姐说”而不是“我想”。那样子与其说是过分依赖姐姐,倒不如说是在拉姐姐保驾护航。   真岛仔细回想着他们之间的对话,想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是需要躲在姐姐背后借由姐姐名义才能继续谈论下去的内容。   一头雾水的真岛最终询问了葵子,并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我觉得,这样子你会更高兴。”   “嗯?”   真岛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鼻音。   “提到姐姐的时候,你看起来会更开心一点。”   葵子伸出两根食指,在自己的脸颊上撑起了一个上扬的笑脸。   “就像这样。”   “可我一直都在笑啊。”   真岛说的都是大实话,他现在正以一种可亲的微笑在询问着葵子。   然而他并没有靠表象糊弄住葵子。   “不一样。”   葵子用力的摇了摇头,神情认真又清明。   她用力的提拉脸颊试图比划出了一个更大的笑容,却终究因为不得其形而放下了手。   “……会更柔软一些。”   葵子好不容易憋出了一个有些擦边形容词。她脸上因为过于卖力而出现的红印子还未消去。   “和平时的绝对不一样。”   直到最后,她也没能说出“更真实”这个形容词。   但真岛懂了。他的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了。   伪装被无情撕破的狼狈让他难以直面的垂下眼睫。   葵子过分敏锐的第六感总是让他无所遁形。   但好在发现的够早,还能亡羊补牢。于是他花了些功夫来纠正葵子的错误对话方式。   “小小姐您啊,又说笑了。”   真岛的语气十分无奈。他重新扬起了一个笑脸。不比先前完美,却同样发自内心。   “就算没有大小姐,跟小小姐聊天的时候我也很开心啊。”   “要对自己有点自信啊小小姐。”   葵子看着真岛的笑脸,像在确认什么。过了好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这让真岛松了口气。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从窗边折下了一朵夕颜花送给葵子。   “嘛,那小小姐以后不可以再拿大小姐当幌子了。”   “约定好了。”   “嗯。”   葵子收下鲜花,却低着头用指尖将它轻转。   “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你玩吗?”   “就算姐姐没有这样说过?”   “当然了。只要小小姐愿意,在下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他取过葵子手中的鲜花,把她脸侧多余的头发挽起,再将花朵别在了耳后。   眼睛清澈,乌发如墨,小巧莹润的耳边缀着浅粉的夕颜花,名为葵子的女孩就像是市松人偶一样精致可爱。   或者说,远远胜过。   然而这笨孩子却仍在担心着别人的厌弃。   真岛忍不住要叹息,却又习惯性的用笑掩饰了起来。最后发展成了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他没忍住的刮了刮葵子的鼻子,轻声宽慰道。   “小小姐这么可爱,怎么有人会舍得拒绝呢。”   ☆、午间眠   要问一天中葵子最期待的时段是什么,那一定是日落时分。每当太阳西斜拖长了庭院的影子,便意味着百合子即将放学回家。   葵子每个上学日都是这么翘首以盼的等待着亲切的脚步声靠近大门。然而一天中夕阳的到来却格外的漫长。   虽然经常和真岛一起玩,但当对方工作繁忙的时候葵子也会为了避免添乱而独自活动。   她抱着有着精美插图的儿童书坐在了一棵樱花树下。因为是夏天,树上是一片翠绿的样子。茂密的叶子为她遮蔽出一边阴凉的小空间。   葵子和百合子一起玩耍的时候并不总是疯玩,她们也经常会安安静静的坐在树荫下看书。   葵子七岁的时候已经能认识大部字了,即便在大病之后学习和理解能力都出现了相当大的问题,她的记忆却忠实保管着此前的所学,阅读浅显的童话并没有障碍。   但姐姐总喜欢读给她听。无论是从前还是之后。   葵子知道这是姐姐对她关爱的一种体现,所以也不曾反对过。   这些许久未曾换新的故事书葵子早已经烂熟于心。她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睛,脑内自动播放起姐姐缓缓的读书声。   葵子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十分眼熟的外衣。   这样的午睡在过去不是没有过。记忆中不是在被发现后被叫醒抱回房间,就是完美躲避女佣后一觉睡到了自然醒。从没有人帮她罩上这样一层衣服。   宽大的外衣就像是被子一样将她盖得严严实实。葵子从未想过用衣服做被子,这像是给她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让她觉得新鲜又有趣。   抱着外衣,葵子顺着浇花的声音往外走。果不其然在没多远的地方看见了辛勤工作的真岛。   “小小姐您醒啦。”   真岛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准备从葵子怀中接过团成了一大团的衣服,却意外地被拒绝了。   看着葵子对佣人衣服十分有兴趣的模样,真岛不免感到头疼。   ——想来想去,他都觉得葵子是想穿他的衣服玩。   大人的衣服对于小孩子总有极大的吸引力。可若当孩子身为小小姐,那么披着陌生男性,尤其是佣人的衣服乱逛便会成为一件极不端庄的麻烦事。   于是乎不想麻烦上身的真岛弯下腰,尽量去跟葵子掰清这个道理。   “嗯,我不去穿。”   葵子乖巧的点了点头。她嘴上答应的十分痛快,手上却把那件外套抱在怀里死死不放——这在真岛看来真是毫无说服力。   真岛不知道葵子从哪里学来了这种赖皮的方式,却在头疼之余感到了些欣慰。   真岛不想用强硬粗暴的手段从葵子手中取回自己的外套。因为葵子此时确实没有违反承诺穿上外套,讲道理的真岛一时拿她没办法。   但鉴于孩子的耐心总是有限的,葵子露出马脚是迟早的事。真岛决定静观其变,等她现形后再捉个实至名归。   于是真岛暂放了这个问题,自顾自的开始忙起先前的工作。   事情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葵子安静了半个小时后就有些坐不住了。   然而这孩子还是有点小聪明的,知道不能被他发现,便旁推侧引的问他累不累,要不要休息,想不想睡午觉。   ——是以为他闭上眼睛就发现不了了吗?   “午睡吗……这么一说我确实有点累了。”   真岛很少午睡。但或许是因为今天天气正好,又或许是想看看葵子被抓现行的模样。他并没有太多抗拒的欣然同意了葵子的建议。   装作没有看见葵子眼底的雀跃。他像模像样的打了个哈欠,顺势找了一颗就近的大树靠下。   将用以遮阳的草帽扣在脸上,真岛透着草帽的缝隙打量着葵子的一举一动。然后慢慢发出了平稳绵长的呼吸。   葵子在旁边小心翼翼的呆了十多分钟,见真岛似乎睡着了才悄悄凑近。   尽管她十分小心,但在踏上草地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发出了些细碎的声响。   真岛故意装作被惊扰的样子动了动,果不其然让葵子紧张的顿在了原地。见他好一会儿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她才慢慢继续朝他挪动。   透过草帽的缝隙,真岛看着她用最小心的步伐来到了他的身边。在她的手碰上自己的草帽前闭上了眼睛。   他能感到草帽的边缘被人悄悄拉开了一道缝。   那道缝实在是太小了,就连阳光都没能照在他的眼睛上。   不用睁眼他都能想到女孩是怎么小心翼翼的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揭开帽檐,透过细缝从下往上的探视帽内的情形。   毫无疑问,这时候只需要睁开眼睛就能把她吓坏。但为了捉住她一会儿不听话的现场,真岛一动未动,装作一副睡得十分深沉的模样。   几个呼吸后,他感觉帽檐被重新轻合在了脸上。   真岛睁开了眼睛。透过草帽的缝隙他果然看见葵子拿出了一直抱在怀里的衣物,正笨拙的试图将它平展开来。   但他并没有立刻出声。他等啊等,等着葵子真正把外套穿在身上的那一刻,再来个当场捉人。   然而后续的发展却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在那个因为惊讶而分神的瞬间,那件带着温度的外套最终落回到了他的身上。   孩子小心的触碰和衣料的分量让他产生了种极轻又极重的混乱。   真岛绵长的呼吸中断了一瞬,但好在葵子并没有发现。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那件薄薄的外套上。   她将它摊平,在尽量不惊醒对方的同时仔细窩好了衣服边角。确定不会滑落又不会让人感到寒冷后便一个人满足又开心的跑到边上去玩了。   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真岛久久未动。   透过草帽的缝隙,他隐约看见小小姐坐在草地上玩耍。斑驳柔和的阳光因为视线的虚化晕开了七彩的斑斓,竟然和梦中的景象渐渐有了重叠。   ——是注定要被他捏碎的……   真岛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又是何时沉沉的睡去。他醒来的时候甚至有些茫然于身处何地。   他走回了自己的佣人房,却没过一会儿便听到了敲门声。   他从椅子上站起,走去开门。看见了小小的葵子。   “我刚刚在摘花,回来的时候突然找不到你了。”   葵子解释着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扶着门框小心的将身子探进来一小半。却不知为什么有些遮遮掩掩。   ——有什么藏在了她身后。   多年形成的警觉让真岛下意识做出动作将门彻底拉开,一下子就看见了她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和手中的一小束鲜花。   “送、送给你!”   见自己已经暴露,被切断了后路的葵子迫于当前环境说出了在舌尖打转了好久的话。   徘徊不安从她眼中褪去,她将手中的花束递出,满怀期待的献给了真岛。   “给我的?”   作为园艺师,真岛不知给宅邸的主人和周围的女仆送出过多少沾着晨露的鲜花。倒是第一次被人送了一捧七拼八凑而杂乱无章的野花。   而他不但收下了,还将原先花瓶里的仍然娇艳的鲜花换掉,给它腾出了一个容器。   望着和花瓶不相称的野花,他想他大概是真的睡糊涂了。   ☆、幸福感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真岛就在野宫家待满了两年并即将开始在这里的第三年。   今年开春的时候,野宫一家便去了隅田川赏花。而那之后,所有的喜乐仿佛都随着春天散去了。   较之前一年的平静,这一年可谓是波澜迭起。   野宫太太长年累月的挥霍终于让这个家感到了乏力和疲惫。然而她仍旧不知收敛为何物的出席各种宴会,购置各种洋裙礼服。   野宫子爵对妻子的纵容也加剧了开销的剧增,随着早些年累积财富的耗尽,这个家渐渐有了财政危机的苗头。   不同于平民百姓,旧华族唯一的金钱来源就是世袭爵位的俸禄。   用金钱维持表面的华丽是华族的日常。很少有华族会外出寻找工作,想着如何赚钱或为钱烦恼的华族会被认为钻到了钱眼里,为众人所耻笑。   固定的俸禄早已不足去支撑这个家每月的开销了。为了维持表面的繁华和妻子的需求,野宫子爵已经开始少量的变卖古董和字画,偶尔还会向亲戚借款,到了时间换不上来的话就再向另一个亲戚借款还债。   拆东墙补西墙的,倒也暂时将生活维持了下来。   定期给葵子检查身体的私人医生早在去年年底就不来了。而春天刚过,姐妹俩的哥哥,野宫家唯一的少主野宫瑞人也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野宫瑞人并非野宫太太所出,而是野宫子爵和家中女仆的私生子。故而野宫太太并不待见瑞人。   被女佣们抚养长大的瑞人从小便明白自己是野宫太太眼中的一根刺,故而从不奢求从对方身上得到母亲的爱。在缺少母爱的环境下长大导致他异常渴求于从女性身上得到爱。对于倾慕于他的女佣几乎来者不拒。   从无数倾心于他的女佣上来讲,瑞人有着相当不错的容貌。尽管美丽这个词并不适合男子,但他无疑是个犹如月光般美丽的人。   象牙色皮肤,黑色水瞳,半长黑发,柳枝一样柔软的身体,敏感纤细的内心,忧郁高贵的气质……喜欢诗和绘画的瑞人在很大程度上就像是这个时代的艺术化身。   油画可以说是瑞人除了“来自女性的爱”之外唯一的精神支柱了。但就在前些天,野宫太太以“男子学画画没有出息”否定了瑞人一直出国留学学习绘画的梦想。   而在梦想破碎后,这位像是像小姑娘一样脆弱的少主便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好像整个世界都塌了一般,让真岛发出了鄙薄的嗤声。   ——他打心底瞧不起这位被两位小姐称作“哥哥”的软弱之人。   真岛不想说他嫉妒过他,对那种人的嫉妒让他感到耻辱。   但他确实痛恨过他。因为他拥有他不曾拥有的一切,却丝毫不知珍惜。   如果是他在那个位置……   如果他可以在阳光下正大光明的拥抱自己的妹妹们……   然而世间并不存在如果。   哪怕心底再怎么不屑,表面上真岛都得摆出一副恭敬甚至忧心关切的模样。   因为小姐们很忧心这位哥哥。   想到小姐们,真岛下意识抬头往瑞人的房间望去,但窗户却被窗帘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屋内的情形。   在大白天拉窗帘的大概也只有这位少主做得出来吧?   两位小姐这几天都在尝试让那位少主振作起来。百合子因为白天要上课不能时时刻刻宽慰这位少主,于是全天在家里的葵子便承担了大部分重担。   因为这件事,葵子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庭院了。   为了让哥哥重新振作起来再度拿起拿起画笔,葵子开始和哥哥学习油画。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瑞人的房间里,试图让感觉人生被全盘否定的哥哥产生被人需要的感觉。   这似乎是奏效的。无法放着妹妹不管的瑞人在起初也确实分摊了些精力在妹妹身上,尽管除了怎么握笔怎么蘸取颜料外,瑞人并没有教会葵子什么作画技巧。   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看着葵子一个人在自我发挥。偶尔兴致来了会填上寥寥几笔,然后幻想着自己的影子附在了妹妹的身上。   若是有那样绘画天赋的妹妹提出了留学的请求,母亲肯定不会阻拦。   然而很快,才刚有点起色的瑞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再度跌回了谷底。   ——在他从酒后失言的子爵口中得知自己其实并非流着和姓氏一致的血脉,而是风流成性的白川伯爵在某次夜宿于野宫家欺辱了女仆而生下的孩子后。   当年的野宫子爵出于对女佣的同情和对白川家的示好,更是为了跟妻子赌气,他将白川伯爵所出的瑞人认作了自己的私生子。   而在十多年后的夜晚,他仅仅疑心的多问了句,野宫子爵就毫无隐瞒的全盘托出了。   可瑞人宁愿自己什么都不曾知道过。   多么可笑?他和这个家彻底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   多年来围绕着自己一遍遍喊着哥哥的可爱的妹妹们不是他的。这个家的少主位置更不该是他的。甚至于常年令他自卑的庶子身份都是假的。   他谁也不是。他什么都不是。他才是这个家中真正的外人。   接二连三的打击令瑞人崩溃,自卑。他再没有那份心情去为了“血亲妹妹”而积极振作。   他好累,好茫然,好绝望。好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就这么腐朽下去。   瑞人看了眼不知真相仍旧试图帮助他的妹妹,连一个温柔的眼神都不想强迫自己去做。   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正在往漆黑无光的水底坠去,那双小小的手根本不可能将他拽出水面。   更甚的,要是靠的过近的话,他可能会忍不住将他们一起拉入水底。   “哥哥,怎么了?”   敏感的葵子嗅到了那份暗流的潮意。她的眼里藏着担心和不安。   瑞人没有说话,他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和以往一样将跑过来的妹妹抱在了膝上。   从袖中掏出了一把精美的木梳,他解开她的蝴蝶结开始重新为她梳发。   瑞人天生便对美丽的长发有种特别的迷恋,他相当喜欢帮妹妹们梳头洗发。   相较于葵子不算健康的细软头发,他更喜欢百合子水滑如绸的黑发。   葵子被那双温柔柔软的大手驯服的很自然。从小到大她早已习惯了哥哥的这份亲密。   “如果有天我不是葵子的哥哥,葵子会怎样呢?”   她听见瑞人轻柔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像是夜晚里诵读童话的调子。   葵子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   在需要长时间思考而一时无法回答的问题面前,不想耽误时间的葵子总会选择先摇头。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笨孩子,宁愿自己更笨一点也不愿意耽搁别人的话题。   瑞人也并没有指望从笨笨的葵子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在这份愚笨面前,他甚至可以稍微松懈的让秘密泄露一道口子。   瑞人灵巧纤细的手指很快在葵子脑后重新打好了漂亮的蝴蝶结。他将葵子从膝上放下,帮她收拾好画具,提前终止了绘画的时间。   “哥哥?”   “今天就到这了。外面阳光那么好,葵子去外面走走吧。”   将打包好的画具和葵子未完成的作品用右手拿好,瑞人牵着葵子小小的手往门外走去。   “葵子要是还想继续画,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画吧,好吗?”   葵子没说不好。她被瑞人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自那以后,葵子再没能在瑞人的房间里画画了。   跟瑞人学习绘画的那段时光没有给瑞人带来什么实质的影响,却在葵子身上留下了些痕迹。   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绘画。   准确来说,葵子喜欢上的是绘画的记录功能。虽然相机可以做到这一点,但以这个家的财力那并不能成为小女孩的玩具。   她大概也是有一点点天赋的,虽然画的都是简单地小花小草,但至少姐姐夸了她。并且看起来并不违心。   在渐渐掌握了绘画技巧后,葵子送了真岛一幅画。   那是透过二楼的窗户,照着外面的庭院绘制的。是葵子较早开始涂抹的其中一副,故而还残留着瑞人指导的痕迹。   真岛展开了那幅画又重新合好。他温和的道谢并收下了那幅画。他夸奖了葵子,但葵子却莫名觉的他在生气。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那双轮廓带笑的眼睛漆黑又冰冷,闪烁着藏于黑暗的不明危险。   葵子无端感到了一丝害怕。   但由于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葵子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直觉促使她从真岛手中拿回了送出的画。   “……小小姐?”   “对不起,我、我再去画一幅。”   她将画背在身后,低下头匆匆忙忙的往后跑去。   “小小姐!等一下!”   真岛在后面喊着,但葵子并没有回头。她将画抱在怀中,跑得更快了些。   “小小姐……喂!”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葵子被真岛追上了。   被对方强拉着转过身,葵子第一次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外露的愠怒。这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我、我觉换一副画可能会好些。”   葵子干巴巴的辩解着。   “你要是不喜欢花,我还会画小蝴蝶,或者蓝天白云……其他的我也可以去学。”   真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葵子每多说一个字,他的太阳穴就要跳一下。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好半天才将在脸上糅合出一个笑颜。   “这幅画挺好的,小小姐不用为我费心。”   “可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葵子小心翼翼的实话实说道。   “是吗”真岛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的脸“很抱歉让您看见了这幅糟糕的样子。我这几天心情都不太好,但绝对与小小姐无关。”   目光扫到葵子不小心沾上油墨的手指,笑容依旧明媚的真岛忽然道“我来教小小姐园艺吧。”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口气太过突兀和生硬,他又补充问道“小小姐想学吗?”   “想!”   面对真岛的邀请,葵子并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和真岛一起修剪花草显然比自己孤身一人作画更为重要,葵子果断将自己的新爱好暂放在了一边。   同时她发现真岛似乎更开心了些。   那之后,葵子便总是去庭院里找真岛学习园艺。   不同于瑞人的散漫指导,真岛的指导更为细致入微。他并没有教给葵子太多关于栽种和土壤的知识,而是较为优雅艺术的修剪花枝。   然而即便有个真岛这么个好老师。这方面天赋平平的葵子能做到的最多也只是挑不出错的平庸。   但真岛还是夸奖了她——   “小小姐很有天赋啊。”   可葵子却不这么认为。虽然不明白同样的剪子同样的手法为什么会缔造出不同的结果,但她明白真岛修剪的花草和她修剪出来的绝对不是一个水平。   已经学了好两个月的葵子觉得自己笨透了。   “真岛的园艺学了多久啊?”她忍不住问道。   “两年多吧。”   时间如白驹过隙,从着手布置到如今,一晃眼竟然快五年了。   真岛那时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布置了这一场局,然后没有一点偶然的混入了这间宅邸。回想起当年的心情,真岛竟觉得像蒙了层纱一样变得有些隔膜。   察觉到自己的改变,他忽然不安了起来。   “诶,那真岛很厉害呢!”   两年多的时光对于九岁的葵子来说就是生命的四分之一。看上去很长久,但对于葵子来说却又十分短暂。   上一个两年多,她生了场大病。而在那之后她的时间就停止了。   她眼中的每一天都不一样,却也每一天都毫无变化。她对世界的认知停留在了那个年纪,内心像个孩子永远不会长大。   两年多的时光除了记忆并没有给葵子增加别的什么东西,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   而用一瞬间就把园艺学的很好的真岛在葵子心中无疑十分厉害。   “我要是能像真岛一样一下子学好就好了。”   “两年可不是一下子啊小小姐……”   见葵子又犯迷糊了,真岛自动跳过了这个话题。他转而教起葵子如何制作书签。   葵子喜欢收集庭院里不同的花束,在花朵枯萎的时候总是分外舍不得。真岛于是教她制作书签。   他前前后后教了她六遍,葵子如今已经掌握了大概。再来三遍大概就能独立制作书签了。   每一次教学,真岛都会手把手带着葵子过一遍,六遍下来成功的留下了六个书签。   葵子将那些书签放进了自己的小匣子,和那些彩色玻璃珠,凹凸镜,丝带等等零碎的宝物放在了一起。   沉甸甸的宝物箱让她满足极了,却也将她的内心开凿出了一个向内吸入的空洞。   因为拥有的太多而越发畏惧起失去的可能,葵子惶恐又满足的抱着沉甸甸的匣子躺在柔软的小床上。   她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幸福感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好多真的是忙不过来了_(:зゝ∠)_ 这周过后一周两更,在星期六星期天   ☆、请吃糖   葵子的刘海变得有些长了。   但葵子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是在发现真岛的头发变长后才这么觉得的。   或许是修剪花枝给了葵子莫名的自信,她突然萌生了帮真岛修剪头发的想法。   但葵子连自己的头发都没有修剪过。在被称为过去的时光里,葵子的头发大多时候都是由哥哥瑞人料理的。   但现在很难再有这种时刻了。   在数次警告仍旧逃课后,瑞人被学校退学了。   尽管瑞人一直没把学校放在心上,但在真正被开除后他依旧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一无所有的他在消沉了很多天后,于某日阳光尚可的下午踏着草鞋向外面走去。直到夜里才满身酒气的回来。   他渐渐在花街女人的怀抱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有了维系的瑞人变得“振作”了起来,虽然仍然整天呆在家里,却一扫先前犹如绵延阴雨的窒息感。   葵子一开始很为他高兴。直至从周围人口中得知了哥哥的新爱好后她才渐渐难过了起来。   葵子不明白什么叫做寻花问柳,流连风月。但她能从周围人的态度中知道那是不好的词。   她掺和不进大人的世界。便只能专注于镜子里的自己,重新将思绪放回了刘海上。   葵子的刘海还不到影响视线的长度,却也有些长了。故而在决定帮真岛剪发后,葵子便从柜子里翻出剪子,开始在自己的刘海上做练习。   或许是因为剪的不多,几剪子下去葵子的刘海还算平整。   葵子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反馈出来的影像给了她极大的信心。   她悄悄将剪子藏在口袋里,然后开开心心的往佣人房跑去。   葵子跑到佣人房的时候真岛正在假寐。他本想招呼葵子的,但见对方敲了两下门就蹑手蹑脚的钻了进来,一副想要偷偷做什么的样子,便守株待兔的趴在了桌上。   而葵子确实给了他很大的“惊喜”。   在葵子拿着剪刀正准备帮真岛剪头发的时候,“沉睡中”的真岛忽然睁开眼睛。那一瞬间闪过的戾气让葵子后背一凉。   但下一秒真岛就露出了和平时无二的微笑。   “小小姐不可以玩剪刀哦。”   他自然地伸出手卸下了她手中的剪子,将自己修长的手指扣入了剪刀的手柄。   “剪刀虽然很少被视为和刀具同等危险的利器,但效果却毫不逊色呢……就算是小小姐也不可以这么明晃晃的把它对着人的眼睛呢。”   “那个,真岛,你的头发有点长了。”   眼见作案工具被没收,葵子连忙交代出自己的目的。   她不是个适合制造惊喜的笨孩子,在惊喜变质成什么不好的东西前,有些东西还是赶紧实话实说为妙。   “我可以帮你剪剪头发吗?”她期待的问道。   “帮我?”   对于葵子不同于人的小脑瓜总会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真岛觉得她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那种用来打扮的洋人玩偶。   “帮我就算了,比起我,小小姐的头发似乎更需要帮忙……”   真岛说着将视线移到了葵子的长发上,他的表情忽而变得怪异起来。   “我说,小小姐啊……”   “您不会在自己的头发上做了练习吧?”   葵子诚实地点了点头。   她并不知道自己乍看完美的头发早已随着跑动而原形毕露,参差不齐的边角像是被家犬啃咬过一般。   “这还真是……叫人受宠若惊啊。”   这种类似的让人哭笑不得的场面真岛在野宫家的这几年见的还真不少,葵子狗啃的头发勉强算是小意思。   他相当镇定的让还没搞清楚情况的葵子在座位上坐好,一边在头脑中将补救方式排列组合,一边自觉的去找类似长尺的能压住头发的辅助工具,为之后重新修剪的补救工作做好准备。   这位年轻俊逸的园艺师除了擅长把庭院装点美丽外,还擅长处理小小姐葵子是不是带来的“意外惊喜”。   深藏功与名的真岛这几年不知道处理了多少烂摊子,估计以后还要继续干下去。   真岛将房间搜寻了一圈,找来了勉强能当尺子凑合的杂志。他一边用杂志的书脊将葵子的刘海压好,一边用从葵子那里没收来的小剪刀开始仔细修剪。   个人生活所需的基本技能,真岛可以说是无一不全。但面对葵子这遍布缺口的刘海时他还是费了不少功夫。虽然最终只剪下了一小撮碎头发,但对于真岛来说这难度比修剪葵子原本的长刘海不知高了多少。   毕竟他的本职是园艺师而不是理发师……虽然严格来说园艺师也不能算是他的本职。   料理完葵子的头发,真岛自觉这件事情已经落下了帷幕,却不料葵子仍炯炯有神的望着他……手中的剪刀。   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就和百合子一样顽固。   真岛天生就拿这份固执没办法。这姐妹俩大概是他的克星,他为自己没原则的不坚心神深深叹了口气,妥协的将那把剪刀交还给了葵子手中——   “只允许剪一刀。”   ——这是真岛对此做出的最大让步。   葵子的脸瞬间明亮了一度。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拉着真岛坐在了椅子上。   为了配合着葵子的身高,真岛略微低下脑袋。倾下刘海遮过了他的眼睛,让他无法将葵子的动作精准的捕捉。   葵子的手很稳,大概是先前的练习给了她自信吧,她固定住真岛的前额的头发,没有太多犹豫便要一剪子。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即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感受到的胸有成竹。   那份古怪的胸有成竹忽然让真岛意识到他疏忽了什么——   “等……”   咔擦。   刀口齐整的落发静静飘落在了裤子上,真岛的视野一瞬间变得过于空旷和明亮。   有所心理准备的真岛第一时间翻出了镜子,却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怎么样?”葵子期待的问着。   因为真岛只允许她剪一刀,所以她非常希望能用这一刀证明她有能力完成整个剪发过程。   “还好。”   真岛尽量让自己的夸奖显得不那么违心。他的视线错开了镜面。   ——这位小小姐练习的一直都是如何修剪平刘海。   他必然是要重新拯救自己的发型的,但显然不能在此时当着刚刚被夸奖过的葵子的面。于是他找来了自己的鸭舌帽,以太阳过大为借口将它戴在头上了一个下午。   就当是自己的一次警示吧,真岛面无表情的想到。   人总得对自己愚蠢的行为负责的。   等夕阳下山葵子去找百合子后,得到空隙的真岛立刻就开始修剪起自己惨不忍睹的头发。   时至如此他已不需要再去担心葵子的想法了,因为小孩子总是健忘的。长不大的葵子更是如此,更何况他将鸭舌帽带了一个下午,并没有给她什么建立记忆的机会。   他打赌,甚至不用一天她就能将这件事不足道的事情忘在脑后。   而事实果然如真岛所料。第二天葵子来敲门的时候果然没有对不是齐刘海了的真岛感觉到丝毫的不对。   还穿着围裙的葵子有些神秘的带来了自己烤制的小饼干。   “父亲母亲不在家,姐姐去上学还没回来,哥哥今天也不在家……”   “我忘记今天大家都不在家了,所以不小心做多了。”   “真岛帮我一起来吃吧。”   主人做糕点给下人吃是不符合礼数的。   笨拙的“忘记了”是这个傻孩子所能做到的极限。   真岛觉得,小小姐最近似乎有些……殷勤?   之前乌龙的剪发也是。虽然添了不少麻烦弄成了哭笑不得的结局,但她的本意确实是在讨好他。   而讨好的动机恰巧是真岛所不明白的。   “啊。”   葵子捏起一块饼干送到了真岛的嘴边。   想要弄清缘由的真岛顺着葵子的意思配合的张开了嘴。   “好吃吗,真岛?”   “很醇香,小小姐的手艺很棒。”   “真的吗,太好了!”   葵子就这么简单因为一句话的开心了起来。她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的左手却仍下意识的预演着失败的方案,伸入了小围裙的口袋里。   真岛注意到,那个口袋鼓鼓囊囊的。   “?”   见真岛盯着她的口袋。误会了什么的葵子紧忙将事先备好的巧克力糖果和包装饼干掏了出来,相当豪迈的一字铺开在了桌上。   “小小姐那这么多糖果做什么?”真岛不解。   “准备让你来挑啊。”   葵子说着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怕你不喜欢我做的饼干。那样的话,我还可以给巧克力。如果不喜欢巧克力,我还有水果硬糖……”   真岛深知如今的野宫家已经没有太多闲余的钱在非节日的时间段去给小女儿置办高档糖果。这些外文包装的零散糖果显然是小小姐自己攒下来的存货。   “哈,学会了有备无患吗,真是聪明的小小姐。”真岛笑眯眯的夸奖着。   “不过随便拿出两样让我选就好了,小小姐根本不必把糖果铺一桌子。”   “万一我太贪心把糖果都拿走了怎么办,小小姐不担心吗?”   “这些糖果真岛都喜欢吗。”   没有为难和纠结,葵子眼里闪烁着小心的希冀。   “那我把糖果都给你,你可以多喜欢我一点吗?”   瑞人的变化显然对葵子造成了难以忽视的影响。她害怕终有一天真岛也会像瑞人一样离自己远去。所以她希望他能更喜欢自己一点,用那更多的一点喜欢让他稍稍为她停顿步伐。   真岛一时无言。而他的沉默却给了葵子某种鼓励。   她把一桌子的糖果都堆了起来,放在了真岛的手中。那些糖果就在真岛手里堆成了小丘,让真岛不得不用上两只手。   不怎么嗜甜的真岛觉得自己快被糖果淹没了。   “呐,真岛。”   葵子此刻的眼睛亮极了。她期待的望着真岛,清澈的眼瞳里像是藏着美丽的星辰。   “你现在有更喜欢我一点吗?”   “……嗯。当然了。”   真岛忽然有种想要摸摸女孩头发的冲动,但被糖果占据着的双手让他理智的克制住了自己。   “毕竟小小姐和可爱啊。”   ——他怎么可能……不去更喜欢呢。      ☆、小猫咪   “我回来了哦!”   百合子今日归家的时间较为往日要稍晚一些。她特意趁着藤田管家没有注意的时候才摸进了门。在进门的第一时间也没有先回屋,而是去庭院里找了葵子。   ——百合子大概有什么东西要带给葵子。   虽然贵为子爵的千金,百合子大多时候却是走路去上学的。   这个时代不靠自己双脚走路的大小姐已经很少了,同学中虽然有上下学都是专车接送的,但那也仅限于少数的家风古老的侯爵及以上爵位家的千金。百合子的同学们大多都不会脚不沾地。   尽管平时也有人接送,但百合子还是会和同学一起去逛茶屋,偶尔也会乘同学家的车回来。像今天提前打发了佣人而独自回来并不算稀奇。   百合子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往往会给葵子带千奇百怪的东西,有的时候是哪家的小蛋糕,有的时候是廉价却博人眼球的小饰品。   ——百合子第一次带回块快化的雪糕时,两人才叫手忙脚乱呢!   然而这一次,百合子带回的东西,却远比当初快要融化的雪糕还令人惊奇。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百合子虚掩的怀里钻了出来。   “是猫哦,葵子。这是小猫!”   百合子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和喜悦,还有一丝做坏事的心虚。   母亲不喜欢猫,父亲害怕狗叫,所以野宫家从没有养过宠物。且就算要养的话也必然是养那种血统足以配得上这个家的猫犬,这种路边捡来的野猫是根本不予考虑的。   百合子上学放学的路上见过无数次流浪的猫咪。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她从没有将它们带回家过,最多就是将身上的食物分给它们。   但这只猫实在是太小了,百合子上学的时候它就在墙角喵喵的叫,她放学时它仍在那。百合子后来和同学转了转新开的商店,她返程的时候绕路回去看了眼,那只小猫仍在那里,却不怎么叫了。   她一时没忍住将它带回了家。   若是被母亲繁子发现,她肯定会尖叫的,因为在繁子看来这种来路不明的脏兮兮的小猫说不定还带着什么传染病。   百合子也并不寄希望能长久保留这只小猫,她把它带回家只是想给它点牛奶。但在此之前,她将它带来到了妹妹的面前。想让很少出门的妹妹亲眼看一看这个名为猫的可爱动物——   “来摸摸看,葵子!”   百合子将小猫放在了地上,然后轻哄着,用着和邀请葵子初次尝试雪糕的一模一样的声音。   葵子没理由也不可能拒绝姐姐的这份期待,她走进了姐姐,然后蹲下身一起凑近了地的小猫。   但对于那份即将触碰的未知,葵子还是本能的感到了心悸。   她小心翼翼的触摸上了猫咪的脊背,带着温度的毛皮令她有所惊异又新鲜。   ——是活的。而且有温度。   “喵~”   小猫奶里奶气的叫了一声,却惊的葵子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了手。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姐姐。那副可怜又迷茫表情就和当初被雪糕冻到了牙齿的样子一模一样。   百合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连忙安抚了葵子并对她做出引导和肯定。   明白自己没有出错的葵子这才重新露出了安心笑容。   镇定下来的她看着自己没过小猫的手,回味着之前的触感,像是第一次吃雪糕时那样,后知后觉才品出那份冰冷之下的香甜。   ——她还想再触摸更多。   葵子喜欢猫。这种名为喜欢的情绪在第一次抚摸,第一次抱起,第一次喂食后不断加深着。   她喜欢这种叫声软软,皮毛温暖,活着的小生物……很喜欢很喜欢,喜欢的都不想放手了。   但这是不被允许的。   在被母亲察觉前,百合子拖住了其他人的视线。而藤田管家则趁着大小姐努力制造出的间隙将小猫扔出了门外。   葵子想追出去,但却被百合子拉住了手腕。   百合子有些为难的眼神中少有的掺杂了严肃和强硬。   ——难得的和母亲的面容隐隐重合了。   葵子一时被镇住了。她低下头,将自己对于大人们来说过于任性和负担的意志想法压在了心底。   葵子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悄悄地去把小猫捡回来,即像是姐姐那样偶尔勇敢一次。   但是藤田管家把大门锁上了,而葵子并没有大门的钥匙。   处理完一切的藤田管家悄悄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块巧克力给葵子。那时葵子最喜欢的一种,平日里要把事情做的很好很好才可以得到。   但葵子完全开心不起来,巧克力的香甜气息并没有和平时一样温暖她的心,甚至令那变得更冷了。   葵子被姐姐牵引着在一片其乐融融中和家人共进着晚餐,却怎么也没能将心头那抹失落和伤心压下去。   若要平时,但凡遇到疑惑或需要开解,葵子都会去询问百合子该怎么办。可这一次,葵子却不想询问姐姐了。   她或许是在闹别扭吧,但她同时也不希望将这份别扭和埋怨传达给姐姐。   ——除了姐姐,她还能找谁呢?   晚饭的后半段,葵子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占据了大部分心神,到让她一时忘记了悲伤。   在晚饭结束后,葵子一个人悄悄去了庭院。   因为真岛的好脾气和纵容,不请自来的冒昧打扰葵子做过很多次,多到仅凭敲门声就可以被真岛辨识出来。   虽然在晚上见到葵子有些惊讶,真岛却还是和往常无异的将她迎了进去。   手边很快被奉上了香甜的奶茶,热腾腾雾气氤氲了葵子的视线。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但神奇的,看着真岛的脸,她竟然能一点点的说出来。   “这样啊……难怪藤田先生今天早早的就把大门关了起来呢。”   真岛若有所思着摩挲着茶杯。   “呐,小小姐,可都告知在下猫咪的毛色和一些瞩目的特征吗?”   “是橘色和黑色的……”   虽然不知道真岛想要做什么,但葵子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着对方的疑问。   “一只耳朵是橘色,一只耳朵是黑色,脸是白色的,鼻子是粉色的……”   “啊,我知道了~那我这就去找找看哦,小小姐。”   真岛语气轻松的离开了椅子向门外走去。他动作并不算突然,却让葵子完全反应不过来。   “我之前经过大门的时候还听了挠门的声音,或许没走远哦。”   因为在这个家已经工作了不算短的日子,真岛其实已经算是这个家的老佣人了,为人是经多方认证的为老实可靠。加之真岛几乎每个月都会请假回老家一段时间,为了方便往返,他被允许配有野宫家大门的钥匙。   葵子完全没有料到这种发展。她仅仅以为能从对方口中听到哪怕是违心的附和就已经是最大程度上的纵容了。   她呆呆的看着真岛向外走去,连将叫住他都忘记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夜风从窗边呼呼刮过,葵子将手指相扣起又分开。她看着房间唯一的门,不安又期待。   怎么还没回来呢?   真岛是不是迷路了?   葵子朝着窗外看去。虽然沿路设了不少石灯笼,但夜晚的庭院无疑是可怕的。灌木的影子像是扭曲的鬼影,让葵子轻易就联想到了那些吓唬小孩子的午夜怪谈。   若要平时,葵子是不会选择在晚上无人陪伴的时候来庭院的。但因为心中藏着事,从庭院来佣人房的那段小路上也没顾得上害怕……可现在,在这虽然明亮却空无一人的和室里,葵子后终于知后觉的感到了害怕。   而许久未归的真岛更是渐渐加深着这种害怕。   真岛……真岛去哪里了呢?   会不会被坏人抓走了,或者被女鬼吃掉了……   或者像以前的一位老婆婆一样,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子绊倒磕晕了脑袋,被夜风吹的冰冰凉了才会在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   “找猫咪”虽然不是葵子主动提出的,但她确实导致了这一切。在感到惶恐不安的同时,葵子感到了后悔和自责。   就在她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葵子忍不住跳下了椅子跑了过去。   尽管被葵子少有的热情弄得愣了愣,但真岛很快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好笑的将拢在袖子里的,一只手就可以托住的小猫送到了葵子的面前。   “嘛,看来小小姐真的很喜欢这只猫呢。要是我没找到的话,岂不是会让小小姐失望了……”   “所以我找到了哦。”   葵子小心翼翼的从他手上接过小猫,触碰到了对方因为夜风而变得冰凉的手掌。   那份冰凉就像是桶迎面而下的冷水,让几乎因为这份惊喜而被驱散了恐惧不安的葵子忽然一个激灵。   葵子一手抱着小猫,一手艰难的从口袋里掏出了巧克力。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的就把这块最喜欢的糖果送给了园艺师。   “这个给你!”   巧克力可以温暖人的身体。而在“能令对方温暖”和“最喜欢的零食”间,葵子并不需要太多考虑就能做好选择。   “谢谢小小姐。”   尽管并不怎么喜欢甜食,但真岛并没有拒绝葵子的巧克力。   他将它收下,并将葵子此刻的行为当做了一种小姐对仆人的赏赐。   将复杂的人情变作简单买卖,银货两讫无疑是一种聪明的做法。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应该如此。   不为人情所困,不为感情所累,这无疑是真岛所希望的发展。他不希望与这个家的任何一人产生联系和羁绊。   ——他不希望,自己对即将在日后手刃的仇人产生什么犹豫和迟疑。   真岛无疑有认真反思过他的变化和他迟迟未能施行复仇的原因。他无法接受又无法抗拒和小姐们的日益亲近,那份矛盾令他痛苦万分。但若能将这份关系理解为利益与买卖,真岛便可欣然接受。   他为自己找出了一条貌似可行的出口,并拒绝去看清那并非不知的虚幻——   “小猫要留下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悄悄养在我这边了,不能让除我们之外任何人知道。”   他顺从着自己的心意延续着这份无理由去遏制的买卖关系。   “小小姐想看小猫的话,就来找我好了。作为寄养的报酬……请务必带上束新鲜的花草。”   “……嗯!”   葵子点点头。她走近真岛勾起了他的小指,然后将彼此的拇指摁在了一起。   第一次,葵子有了连姐姐也不知道的秘密。   ☆、化成蝶   葵子之后的每一天都去真岛那里看小猫。   为了不被发现,她每次只能和小猫待一小会儿。这种时候,葵子一般都会喂小猫点吃的,或者一遍一遍的摸摸它温暖的皮毛。   尽管真岛有为小猫留出一份口粮,但葵子总会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带一些食物。   不知是因为之前受凉了还是吃的不好,小猫看起来蔫蔫的。真岛说小猫可能生病了,而小动物生病的话是很可能会死的。   葵子明白什么是死亡,她几乎是擦着边活了下来。   她不希望小猫生病,也不希望小猫死亡。她不断摸着小猫的脊背,试图将力量传递过去。   那力量似乎是起了作用的。因为小猫后来的精神头确实变好了些。然而第五天的时候,真岛却忽然告诉葵子小猫病死了。   葵子第一反应是真岛在骗人。可真岛从不骗人。他连用报纸包好小猫的纸包都拿了出来。   葵子一时没忍住哇的哭了出来。   真岛在一旁不断哄着葵子,颇有些手忙脚乱的狼狈。   葵子虽然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却不常哭泣。这么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反倒让真岛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能重复安慰着,心中不禁开始有些恼火起那个叫做藤香的女仆。   真岛说了谎。小猫不是病死的,而是今天早上不小心被女仆失脚踩死了。   尽管听到女仆尖叫的第一时间真岛就赶了过去,但显然一切已经无济于事。   与其告诉葵子小猫病快好了却被踩死了,到不如从一开始就告诉她猫是病死的。没必要用不被知晓的破碎希望去增添一份感伤。   真岛并不觉得自己这是在体贴或者心软。他当然是要报复他们的,但还不至于用如此低端的从践踏小女孩的幼小心灵上得到快感——那是下水沟里的蟑螂才会去做的无能至极的行为。   若要他做,必然是那种精心布置的犹如舞台剧般环环相扣。神不知鬼不觉的吗,唯有谢幕之时才会露出令人震惊的冰山一角。   啊,没错,就是这样。   他喜欢这样的精心布置,而精心布置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进行铺垫准备。   所以他才迟迟没能动手。   真岛有意忽略了自己心底一闪而过的某种异样。并为这个再明显不过的理由感到和自己迟钝的后知后觉感到释然和可笑。   仔细确认那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复仇信念并未被撼动后,真岛放心的着眼于当下。   撇开那些纷杂的和当前事件没有直接关系的东西,他以一介园丁的身份单纯安慰着因为小猫病死而伤心的小小姐。   但事实上,用园丁对小姐的关心来形容并不确切。因为那是种略微越过主仆边界的,年长者对于年幼者的姿态。   ——就像是邻家的大哥哥一样。   像是大哥哥一样的真岛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正引导着葵子从伤心中走出来,而第一步当然是要把小猫处理掉。   扔出去的话是最简单不过的处理方式了。但考虑到葵子的心情,真岛还是决定将小猫埋在后院。   亲手埋葬小动物无疑是一项有些庄重的事情了,让人联想到了肃穆的葬礼。   真岛还是孩子的时候养过一条狗,但它后来死了,而他那时候奄奄一息并没有埋葬它的机会。   事实上就连养父母,真岛都没有机会将他们亲手埋葬——为了掩人耳目,他的亲生父亲将他们的尸体草草处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真岛恨使他家破人亡的野宫子爵,更恨作为悲剧源头的亲生父母。   他恨着融合了以上两种血液的妹妹们,但最恨的恐怕还是流着腐烂血液的肮脏自身。   真岛将花铲铲入一块预留好的花田——他打算明年春天在上面种向日葵。   松软湿润的土壤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力气就能翻开,他没费多大功夫就挖出了一个适当的坑洞。   真岛想从葵子怀里接过纸包,但见葵子不愿意后便改为指导她如何在不能脏衣服的情况下完成后续的工作。   他们一个教一个学,又默契又和谐,不知情况的话大概还会以为在学习园艺的某一个环节。   这期间葵子没有哭闹,她不熟练的操纵着小铲子将土推落到小坑里。   土块砸落在纸包上发出了嘈杂的声音,但随着小坑被慢慢填平,一切又重归了寂静。从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有一个死去的生命沉睡在了下面。   “小小姐?”   蹲在地上呆呆盯着花田的葵子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她有些迟钝的偏过头,看见了同样蹲着的真岛。   他双手虚拢着,似乎藏了什么在手里。   “小小姐,快来看!”   他的声音难得带着丝孩子般的喜悦。在他慢慢摊开的手掌里,葵子看到了一只漂亮的凤尾蝶。   或许是被香甜的花香所迷惑了,那只凤尾蝶并没有在重获光明的第一时间飞走,而是呼扇了两下翅膀,像在打招呼。   生灵死后会变成其他东西的这种故事,几乎每个孩子都听过。变成了星星是最经典的版本,但可惜现在不是晚上无法立刻看见星星。   于是真岛退而求次,选择了这只正巧捕获了的蝴蝶。   “小猫变成蝴蝶了。”   真岛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但那又如何呢?只要表现的很相信就好了。   让葵子以为他相信,然后葵子就会跟着相信。   葵子的判断和认知很多时候都被其他人的反应影响着,这是在真岛教她学习园艺的时候发现的。   因为真岛自从来到这个家后都从没有出过什么错,所以葵子从来都觉得他说过的话一定是对的。   ——但“对的”并不等于是“真的”。   “小猫变成蝴蝶了。它在和您打招呼哦~”   凤尾蝶是野宫家庭院里经常出现的一种蝴蝶,葵子每年都能在庭院里见到它们。但因为真岛的话语,这只蝴蝶在葵子眼中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小猫……是来告别了吗?”   葵子是如此盲目的相信着真岛,正如同她盲目的相信自己的姐姐。所以即便知道那是会变成蝴蝶是写给小孩子的童话,葵子还是相信了眼前这只蝴蝶就是方才埋葬的小猫。   她忍不住想要触碰这只来和自己告别的蝴蝶。   真岛转动着手腕让那只蝴蝶停在了他指尖。   他本是没太多所谓的,但当葵子小心翼翼的凑近时,他似乎也变得小心了起来。   他不禁希望这份巧合能够停留的更久些。   蝴蝶最终被真岛渡到了葵子的指节上。但它呼扇着翅膀,不到眨眼的功夫就飞走了。   为此,真岛又编出了一个美丽的童话——   “扇动一下翅膀是‘我回来了’,第二下是‘谢谢您’。第三下是‘我该走了’。”   从真岛口中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那么的令人深信不疑,他此时赫然又成为了一个蝶语专家。   而发现真岛新技能的葵子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忽然变得高兴起来。   “那要是有天我变成蝴蝶了,我也要来和真岛扇三下翅膀!”葵子开心地说道。   “……小小姐,您在说什么啊?人是不能变成蝴蝶的。”   这充满童真的话语若放在平时,必然是会受到真岛的附和的。但因为刚刚才表演了一出亡猫变蝴蝶的戏剧,真岛完全不想附和这被赋予了死亡意义的蝴蝶象征。   “可是人死了不就会变成蝴蝶吗?”   葵子的眼睛十分纯澈。   “人都会死啊。”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是,小小姐还很小呢。就算会变成蝴蝶,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年龄更大的我比较优先吗?”   “是这样吗?”   葵子偏了偏脑袋。因为盲目的信任,她的问句仅是为了得到确切肯定的追问,而非质疑和否定。但那抹懵懂而清浅的目光却让真岛觉得被穿透了血肉直视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暗潮汹涌。   “真岛真的看不见变成蝴蝶的我?”   “……”   真岛没有回答。   他揉了揉葵子的头发。像是碰到了一个说不通的傻问题。   而自觉将沉默理解为默认的葵子也得到了自以为的肯定答复。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并转而思考起真岛说的,他先变成蝴蝶的情况。   虽然为刚刚那只蝴蝶瞬间飞走感到了惋惜和不开心,但葵子并没有丝毫将真岛蝴蝶困在手中或者笼子里的想法。哪怕比起小猫蝴蝶她更舍不得真岛蝴蝶的离开。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在她手里多停一阵!   ……   ……   第二天是周末。故而这一天百合子并没有去上学,她一整天都可以陪葵子玩。   但因为小猫的缘故,葵子的心头笼罩着一层阴云,看起来有些活力不足。   “葵子肯定最近都没好好晒太阳吧!”   因错失了与葵子的倾诉和小猫这个秘密,百合子对妹妹的解读首次出现了根本性的错误。   但葵子并没有纠正姐姐这个错误,因为那是她和真岛之间的秘密——他们拉过勾的。   而百合子的错误判断显然颠覆了葵子一直以来的认知,这导致葵子因为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有些不在状态——虽然百合子说了什么葵子都有在听,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不过脑子。   直到发现百合子停止了言语注视着她,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方刚刚说了什么——   “我、我这就去!”葵子低下了头。她没敢对上姐姐疑惑的视线,转身朝宅邸那边跑去。   ——因为葵子看起来状态不佳缺少活力,刚刚百合子便提议陪妹妹一起玩皮球游戏。   百合子小的时候倒是经常和葵子玩皮球游戏,长大后却不免觉得这种游戏单调枯燥还不如爬树有趣。倒是葵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厌烦那种游戏。   如同她不曾长大的心智,她的喜好往往是一成不变的。   喜欢了便会永远喜欢下去。   因为拍皮球过于幼稚和无趣,百合子并不长带领葵子玩这项游戏。自从百合子上学后,小皮球更是被放进了杂物室的箱子里,现在若是想玩便得去杂物室找。   因为家里有仓库,那个所谓的储藏室其实是二楼的一间不常用的客房。其中一个柜子下面放了两位小姐的部分玩具。   葵子蹬蹬蹬的跑回了宅邸。她跑上了二楼的走廊上,却奇迹的没有撞见一位仆人。   走廊的过分空荡和安静让葵子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野宫子爵却因一些事务外出不在家。他走时带走了藤田管家,所以藤田管家也不在家……   葵子敲了敲哥哥的房门,叩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无人应答的结果让葵子忍不住紧张的跺了跺脚。   这座华丽的欧风宅邸似乎从地板开始升起了一阵寒气。经过玻璃窗折射其内的明媚阳光也变得像是残喘压抑的余辉。   葵子并非不知道那间客房在哪里,但她下意识希望有熟人陪伴。   藤田管家,哥哥和父亲都不在,她不敢去麻烦母亲,却也不愿麻烦还在庭院里等她的姐姐。   虽然知道姐姐不会怪她也不会抱怨……但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实在是太没用了!   葵子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笨孩子。却不愿成为没用的笨孩子。   克制住内心的对于幽静走廊的恐惧,她朝着那间闲置的客房走去。   走廊不长,她却好像走了很久。一路上连一个人都没有碰见。   木质地板上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葵子凭借着自己并未被夺去的优秀记忆走到了客房的门口。她的手已经放在了门的把手上,却不知为何在拉开前有些犹豫。   葵子从未独自一人来到过这种空置的房间。而在她过去的经验和习惯里,但凡没有下人提前为她打开门的时候,都是要敲门才能继续的。   葵子习惯依托规矩办事。那些条条框框虽然死板,却能令她有种掌控之内的安全感。所以尽管明白房间空无一人,为了给予自己勇气和心安,她还是伸出手叩在了门上。   叩,叩。   轻轻地叩门声在长而寂静的走廊中被无限放大。   ☆、小皮球   叩,叩。   尽管力气并不大,叩上门板的声音却在长而寂静的走廊中被无限放大。   这一次葵子终于做好打开门的准备了,却忽然听到门里传来了些什么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拖曳着摸索过地面,沙沙的像是蛇行。由远及近的,最终停在了门的另一侧。   门把从里面被人握住转动,吱呀的拉开了一道缝隙。   那道缝隙并不大,却近乎一片漆黑——不知为什么,房间的窗帘都被拉上了。   葵子隐约是能看出有个人站在门边。那人不算太高,大概是个女人。女人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晦涩难辨。   葵子第一时间内并没有觉得那是小偷之类的非法入侵者,因为对方身上并没有那种类似野兽的暴戾气息。   不见惊慌也不见愤怒,像是平平无奇的一次会面,缝隙里的女人对她晃了晃手,冲着她笑了起来。   那种宛如坐在会客室里的问候般的微笑让葵子不由自主的回应了一个有些羞怯的微笑。   葵子并不常规的反应显然让女人咯咯的笑了起来。她将门开得大了些,一张艳丽的很难估计年龄的脸从缝隙里显露了出来。   该怎么形容那个女人呢?   她披散的艳丽头发犹如海藻般乌黑,艳红的嘴唇像是玫瑰一样娇嫩,弯而妩媚的眼睛像最深黑的梦。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和服,因为穿的并不妥帖,领子松垮到了肩膀的下面,长长的裙摆拖在了地上,像是铺开了一地的红花。   葵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沙沙的像是蛇行一般的声音是裙摆拖着地面的摩挲声。   “您、您是客人吗?”   能镇定自若出现在家中客房里的似乎只能有客人了。虽然疑惑于对方为什么不在会客室,但葵子并不会多问。   “呵呵,我当然是客人了。你就是葵子吧?来这做什么。”   那无疑是位十分动人的夫人,和年轻面容不太搭调的气质为她的年龄增添了不少神秘。她柔若无骨的手撩起了耳边一缕垂下的发丝,一举一动都带着妩媚的气息。   然而即便是这么一位优雅而美丽的夫人,当她直视葵子时,葵子却感到了一种被蛇盯上了的悚然。   “我想来找小皮球,姐姐说要和我一起玩游戏……”   葵子小声回答着,她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害怕以至于在客人面前失礼。   “您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了,小公主。”   女人咯咯的笑了起来。她单手捧着脸,望着葵子的眼眸里掺和着某种病态的爱怜。   “来你家做客的时候,我见过你很多次哦。”   “……您见过我很多次?”   葵子有些懵。她竟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失礼了吗……?   放着客人在这里而自己在外面玩?这种事竟然发生了不止一次?她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葵子不自觉的低下头,这样一来视线就不可避免的集中到了那位夫人红色的裙摆上。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裙摆上的花纹有些眼熟。   那好像……是母亲箱子里的一件?   “您是母亲的客人?”   只要牵扯到母亲这两个字,葵子就难免有些正襟危坐。明明孩子应该更怕父亲一些,但或许是因为野宫子爵太过温和,于是野宫夫人反而更令葵子敬畏。   野宫繁子虽然日常喜好穿着欧式的裙子,但这并不代表繁子不看重和服。虽然不经常重金购置了,但放在箱子里的那些从娘家带来的却是绝对不准乱动的存在。   能将母亲的和服如此随意的披在身上,这位自称客人的夫人大概和母亲是极为要好的关系了。   客人是母亲的朋友,这个认知令葵子有点紧张。   尽管客人很有可能已经由母亲招待过了,而母亲也没有特意叫她们来露面的意思。但既然已经知道有客人在这里,葵子便不好再若无其事的在庭院里玩耍了。   “抱、抱歉让您一个人在这里,是我招待不周……我、我马上去叫姐姐过来。”   说不清是对母亲的畏惧还是对这位夫人的不安,葵子非常想跑回庭院里拉上姐姐一起接待这位夫人,以挽回先前的有失礼仪的招待不周。   “不在会客室的客人是不用特地招待的。”   女人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而宽和。虽然消减葵子心中的畏惧和不安,却奇异的定住了她的脚步。   “您的母亲也没有叫你们来招待我不是吗?”   “……是的。”   母亲一项极为重视礼仪,这让葵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但她并未来得及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便被转移了注意。   “嘛,那就是不用啦。”   女人笑了起来,声音如同鸟儿般欢快。她弯下腰,姿态如同少女般的招了招手。   “葵子。快过来,让我看看你。”   葵子听话的走近了些。才停下,便感觉自己的脸被一双柔软的手捧了起来。   被迫抬高的视线里,那位夫人望不到底的漆黑眼底像是有着吞噬光芒的疯狂漩涡。   她爱怜的用指腹摩挲过葵子的脸颊,发出了梦呓一般的轻语。   “好可爱啊。就像是真的人偶一样。”   “近距离看不远处要可爱得多,真是让人受不了。”   似乎拿自己这种汹涌澎湃的喜爱没办法,女人状似烦恼的叹息了一声。   她放开了有些被吓到的葵子,掩着唇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虽然我也很想近距离见见另一位小公主,不过以后总有机会的。”   “去找你姐姐玩吧……对了。”   她反身回去,没用多久便拿着一个东西走了出来。   “还有你的小皮球。”   葵子呆呆的点了点头。   仍没回过神来的葵子并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位夫人为何如此熟练的找到了皮球。   没有温度的球体被放在了怀里,莫名让葵子感到了丝冰冷。   她看着那双妩媚的眼睛渐渐消失在了越来越窄的缝隙里。知道门彻底关上,她才后知后觉的动了起来。   葵子抱着小皮球飞快的跑下了楼,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着她一样。   平日里这样疯跑肯定是会被人叫住训斥的,但因为一路上没撞见什么佣人,葵子这一次一口气的跑到了庭院。   “怎么了,葵子,这么慌慌张张的?”   看见姐姐面容的那一瞬间,葵子整个人都似乎得到了解救。   明媚的阳光重新回到了身上,一点一点的为她驱除着寒冷。   因为少有的剧烈运动,葵子现暂时还说不了话。她一边喘息着,一边冲姐姐摇了摇头。   刚刚的那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既然那位夫人说了可以不去,葵子便不打算让姐姐再上去。   但葵子的这份体贴百合子并没有收到。特意又多等了一会儿却仍没从妹妹口中得到什么回答后,百合子不得不承认葵子开始有了自己的秘密。   从来都无法自我决定并需要她帮忙出意见的小妹妹开始拥有自己的秘密了,这或许应该算是一件好事。但在为妹妹感到的那份开心来临之前,百合子率先感受到的还是失落感和隔阂感。   其实也不是不可理解的,毕竟葵子已经长大到了拥有小心思的年纪,而且她大半的时间都在学校而,两人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百合子尽量安慰着自己,她并不打算被那份失落感影响之后的状态。快速的整理好心情,她抛开杂念的陪妹妹开开心心玩皮球。   不同于以往单调的比谁拍皮球拍得多,在女子学校学到了些有趣东西的百合子教了葵子不少新玩法。   但葵子却并不是那么的全神贯注。尽管新玩法很有趣,但她的视线总是不时朝着宅邸大门方向望去。想知道那位很快就走的夫人什么时候会经过大门。   玩游戏并不是一个人的事。当其中一人不在状态时,另一人难免会被消减热情——更何况百合子本就是为了调动葵子的积极性才提议玩这并不是很感兴趣的皮球游戏的。   由于小皮球并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在运动量差不多后百合子就放弃继续这索然无味的游戏。   休息的间隙,姐妹俩坐在了庭院里的石凳上,而修剪花草的园艺师成为了她们消遣的对象。   相当郁闷的百合子渐渐把注意力偏侧到了真岛身上。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情窦初开的百合子对这位浑身散发着花草芬芳的阳光园艺师极有好感。   虽然明白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但这并不妨碍对方成为百合子的初恋以及暗恋对象。   或许是因为真岛平日过于沉稳,百合子反而喜欢逗他玩。脸皮薄的真岛激发了百合子恶劣的一面,他脸红窘迫的样子非但没让百合子有所收敛,反而让她更加的想要去“捉弄”他。   这里面或许存在着一点点报复的因素吧?毕竟只有百合子再为这段不可能说出口也不可能有结果的暗恋苦恼着,不稍稍让对方也跟着困扰一下真的非常不甘心呢。   然而今天的发展却和以往并不相同。令百合子十分心碎的,一向站在自己这边的妹妹居然维护起了真岛——   “姐姐不要怪真岛了……”   欲言又止的葵子不知所措的望着百合子和真岛,想要调两人之间的“矛盾”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着急的有些可怜。   也只有这个傻孩子才会以为口口声声胡闹的说着“偏心”,“过分”的百合子是真的讨厌真岛了。   “姐姐不要讨厌真岛不好不好?”   快要急哭了的葵子看起来比被逗弄的真岛还要委屈些。如此,场面反而尴尬了起来。   本来在开玩笑的百合子莫名有种自己在做恶人的感觉,她讪讪的停了下来。   明明应该对妹妹偏心真岛感到生气的,但看着葵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百合子这个时候非常的手忙脚乱。   也不知是不是葵子先前的种种行为对她造成了连番打击,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求救的看了眼真岛,寄希望于这个罪孽深重的拐了她们姐妹俩的心的家伙能救救场。   接到求救信号的真岛叹了口气。他拿起手边的剪子去不远处的花圃里。   一边寻找着适合作为目标的百合花,真岛一边注视着镜子夫人坐上汽车离开了野宫宅邸。   想起了那位夫人的传闻,再联系到葵子频频心不在焉的往大门方向张望,真岛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冷冷的剪下了修长的花枝。   真岛最后捧着两支新鲜的百合回到了两位小姐的身边。   一枝递给了葵子,一枝递给了百合子。   但百合子把自己的那枝也给了葵子。最后两人一人一边,帮她别在了耳后。   葵子抬起头。她看了看不停夸着自己可爱的姐姐又看了看一旁附和的真岛,他们关切注视着她的神情相似极了。   她忽然有些分不清那包围着自己香甜气息是来自于百合还是他们了。      ☆、种葵花   大正五年的春天,真岛兑现了自己去年夏天的承诺。   三月微微转暖的时候,他就带着葵子一起开始在那片预留好的小空地上种向日葵。   真岛选的那小块地阳光充沛,土地因为某些原因也比较肥沃,大约四五天就有嫩绿的小芽陆续从土壤里钻了出来。   而自从能看见嫩绿色的小芽后,葵子整个人就兴奋的不得了。每天三次浇水都少不了她,简直比真岛这个园艺师还要积极。   浇花怎么说也是一项体力活,园艺师专用的大铁壶本来就重,葵子若想将其拿起,一次就只能装半壶水。考虑到效率和体力问题,真岛专门做了一个小水壶给她。然后每天根据天气阴晴跟她另作交代。   真岛本以为勤劳的浇水的葵子已经把对于这片花田期待表现的淋漓尽致了,但他显然低估了葵子所能做到的——老实说,看着一团蓝色在雨幕中忽隐忽现还真是吓了他一跳。   眯起眼睛确认了那团蓝色是小小姐和她的大雨伞后,真岛习惯性的叹了口气。   这种情况不去看一看是不可能的。并不想被大雨天弄湿衣服的他只好走出了温暖干燥的室内,拿起门边放置的雨伞朝着门外那个被水汽所氤氲的世界走去。   厚厚的雨幕将世界变得一片花白,倾泻在伞面的大量雨水让雨伞变得有些沉重。没走几步就浸湿了他的衣摆。   这雨声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真岛在葵子的身旁蹲下,才引得对方微微抬起伞面确认来者的面目。   “小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啊?”   真岛虽然这么问着,但当他靠近葵子的时候已经得到了答案——葵子的伞下赫然罩着几株嫩绿的苗苗。   这幅场景让真岛有些哭笑不得。向日葵耐旱耐涝,可以说是极容易种活的植物,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这大概是最尊贵的一批向日葵了吧,被子爵的千金纡尊降贵的撑着伞?   “这没必要,小小姐。”   真岛向葵子伸出手将她拉了起来。皮肤相触传来的冰凉让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但他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   “向日葵喜欢水,这样的天气正好让他们洗个澡。”   “可是你不是说水浇太多不好的吗。”   葵子回答的一派认真。她显然记着自己被真岛定了量的小水壶。   “啊,是不好。所以等雨停了后的两天就不用去浇了。”   真岛笑眯眯的说着。他一边微微倾斜着自己的伞,一边从葵子手中接过了对她而言有些吃力的大伞。   为了给尽量多的幼苗挡雨,这位小小姐大概找出了家里最大的一把伞。而打算撑起两把伞的真岛显然进行的并不太顺利。   两把伞的交接处出现的短暂缝隙打湿了真岛的衣服,衣服冰冷的黏着在皮肤上的感觉让他感到些许的焦躁。   “只要根没烂便能继续存活下去……嘛,虽然说了您也不会明白,但是这种植物并不需要被如此精心对待。”   “快回去宅子里去吧,小小姐。找不到您的话,大小姐该担心了。”   “可是、可是……”   葵子的声音小小的。她好似妥协的低下了脑袋。   “母亲和姐姐都以为我在房间里休息,所以一会回去,我一会回去也可以。”   她抬起头,用请求的目光看向了真岛。   “我想再多呆一会,可以吗?”   真岛立即反应过来,葵子还是在担心这些幼苗。   那孩子大概还想着,能多停留一秒就能多帮它们挡一秒雨什么的。   「完全讲不通道理的样子啊……」   真岛认为葵子完全没听懂他在讲什么。   在他打算用更为浅显易懂的方式重说一遍的时候,葵子先开口了。   “我想看看它们,想好好呵护它们,因为我期待它们……”   像是还在组织语言,葵子说的很慢很慢,语句的顿挫也有些奇怪。   真岛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葵子还在回答他先前的那个“不需要进行对待”的问题。尽管那根本上不上问题,尽管他也没有期待过他的回答。   ——尽管,他甚至没期待于她能听明白多少。   “我喜欢它们。所以我想好好呵护它们。”   她葵子皱着眉头又思考了几秒,确定自己再说不出什么后便眼巴巴的望向真岛。   她有些担心自己没说清楚,却又觉得真岛应该是能明白的。   真岛确实明白,却在明白的那一瞬间感到了种自己才能体会的恐慌。   那抹恐慌似乎是通过葵子的目光产地过来的,但真岛却明白那源自于自己的内心。   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呵护。   就像明白向日葵不会被淹死也想为其撑伞的葵子一样,即便明白没有姐姐的陪伴和来自亲人的忽视并不会将葵子摧毁,真岛却仍忍不住给葵子一份超出主仆的关照。   ——就像是,想要弥补葵子的血亲所没顾及到的空缺一样。   我想让你挂着笑容,整日无忧无虑。   我想陪在你身边,为你解决一切可爱的小麻烦。   我想永远珍视你保护你,让你不被伤害。   我不想伤害你……   我不想伤害你……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真岛全身上下都响起了警报。一种几乎冻结了血液的冰冷从身体内部开始蔓延。   复仇的火焰连同生存的意义被这惊心动魄的狂风压的几近熄灭。   啊,为什么。   百合子也好,葵子也好……   为什么会这样……?   天似乎更黑了,沉闷的雷声从极远的方向传来。   像是痉挛了一样,他的手不禁开始发抖,滂沱的大雨打湿了他的肩膀。   浓重的阴云让下午的庭院变得和夜晚无异。恐惧被唤醒了的葵子终于有了回去的意思。   她拉住了真岛的袖子,可真岛却没有立刻迈动脚步往宅邸的方向走去。   “真岛?”   葵子有些疑惑的喊了一声。微弱的几近泯灭的光线让她看不清真岛的表情。   真岛的袖子冰凉凉的几乎被雨水湿透了。葵子踮起脚碰了碰他□□在外的撑着伞的手背,发现对方体表的温度与那袖子的冰冷不差分毫。   让真岛一个人撑两把伞并不是什么好主意。自觉做错了事的葵子想要要回自己的伞好好撑着,但真岛并没有把伞递给她。   他仍撑着两把伞,属于葵子的伞准确的笼罩在她的头顶上方,而他自己那边的伞则因为不走心而倾斜的摇摇欲坠。   这一下子,他另一边的袖子也湿了。   “真岛……”   “嗯?”   面对葵子迟疑的出声,真岛发出了一个有些疑惑的鼻音。   似乎短暂的失去了对温度的感知,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耳侧的头发都开始滴水了。在被葵子提醒了之后,被雨淋湿了大半的真岛才笑哈哈的将伞撑正。   “嘛嘛,有小小姐这么精心呵护,今年秋天的时候,大概会多结一点的籽吧。”   被雨淋湿的真岛说着和自己滴水的头发所不相干的话,葵子却听出他是在继续先前的对话。   这个发展令葵子有些惊奇。因为据她以往的经验,没有多少人会在长时间的停顿后继续上一个话题而不是另起话题。而真岛的反射弧似乎比她还要长上许多,因为他思考着如何回答的时间比她刚刚的还要长多了!   这么长的反射弧是会被人笑话的,但葵子不会笑话真岛。   她开开心心的继续了这个话题。   “籽?是葵花籽吗?”   “没错……葵花籽可以榨油还可以做点心吃呢……海对面的一个国家会把籽烘干或者炒熟做成瓜子,很香的……”   真岛有些轻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里变得模糊,这而葵子不得不竖起耳朵去听。可即便如此,却也听得断断续续的。   但有些奇怪的,那种造成断续的原因似乎并不是因为听漏了部分词汇而导致的信息获取不全,而是因为奇怪的停顿和句与句之间略长的间隙所造成的。   “真的吗,我也想尝尝。”   “嗯,八月份收获的时候,我会让小小姐尝到的。”   ……   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聊着。虽然这嘈杂的大雨让真岛说话的方式变得奇怪了起来,但和平日里一样,与真岛的聊天总能勾起葵子对于未来的期待和幻想。   啪嗒。   有雨滴落在了葵子的手上。   现在正下着大雨,偶尔有雨滴溅落在身上并不稀奇——只是时不时被雨滴溅一下反而算是稀奇了。   不得不承认,真岛撑伞的水平确实比葵子要好。   葵子不由自主的看了看真岛。按照滴落的轨迹,这雨滴似乎是从真岛被淋湿的头发上滑落的。   但是……   啪嗒。   雨滴又一次地落在了葵子的手上,她下意识的收拢了五指。   经由指尖反馈给神经的讯息告诉她那并不是她的错觉。   好奇怪啊。   雨滴温温的呢。      ☆、三郎吗   虽然没再在那样大的雨里来庭院了,但蒙蒙细雨的时候,葵子总喜欢撑着把伞,观察着那片向日葵花田。   葵子变得有些开始享受在雨中的感觉。   撑着蓝伞的女孩在细雨织成的帘幕里是种别样的风景。而这种静谧精致而美好的东西往往会吸引来一些与之相反的不速之客。   当三郎的脸遥遥的出现在十米外的灌木丛后时,葵子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想要逃跑的冲动。   那时五月份野宫家新录用的佣人,和之前所有都佣人都不太一样。   从面相上来说,真的非常的……凶恶。   他驼背,毛发浓密体味厚重,眼睛有一只似乎不太好,总是歪斜着直勾勾的看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猥琐和可怖。   葵子从小就被教导不能以貌取人,所以她不应该刻意去躲避甚至畏惧厌恶这名高大貌丑的下人。   可葵子做不到。她本能的厌恶着三郎。   当三郎从十米开外的树后遥遥朝她这边望来的时候,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起来。   没忍住的葵子逃掉了。   因为三郎,雨中宁静无人的向日葵被蒙上了一层暗沉沉的灰色。葵子每打算在雨天去哪里的时候都会先悄悄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向窗外悄悄探去。   如果看见了某个虎背熊腰的影子,她就会立刻拉上窗帘缩在房间里,乖乖的哪都不去。   为了避免碰见三郎,葵子莫名多了许多限制。但是她不可能因为三郎而永远不靠近角落里的向日葵,也不可能因为三郎不再去拜访真岛——   忘了说,真岛和三郎的关系似乎很好。   这让葵子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葵子不喜欢三郎。如果真岛也像姐姐百合子那样不喜欢三郎,她还能小小的抱怨一下寻求庇护和安全感。但是真岛和三郎似乎是好朋友,前段时间三郎刚来这个家的时候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葵子撞见过他们交头接耳很多次。但每一次她都悄悄在旁边看着,等三郎走了之后才跑出来找真岛。   葵子这种有意避着三郎的行为真岛自然发现了。而每次发现葵子藏在角落里的时候,真岛都会打发三郎先去干其他的事。   “那,我的那个……”   “晚上给你。”   真岛不耐的说着。他冷淡的看着这个有点犯毒瘾的丑陋男人,这是他用鸦片收为己用的一枚棋子。   三郎原本是天海镜子那位夫人家的仆人,因为和其他仆人起了冲突捅了人而被开除失去了工作。真岛用鸦片控制了他将他收为己用,并让他以力气大薪水低为卖点申请成为野宫家的新佣人   三郎自然是通过了。他凶恶的样貌和被开除的经历并没有成为过多的阻碍,因为以野宫家如今的财政能力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三郎在他们眼中兴许还是一个白捡的便宜。   三郎就这么在野宫家扎根了下来,明面上做一些卖力气的杂活。暗地里受真岛驱使,在他请假离开野宫家的期间为他获取情报。   于真岛,三郎的凶恶和猥琐在他阴影之下都会变成怯懦和服从。至于三郎的长相……碍不碍眼根本无所谓。好控制,能起到棋子的作用就够了。   是的,那只是一个棋子。在真岛眼里,这种被鸦片侵蚀的满脑子只剩下欲望的懦弱家伙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他摆了摆手,驱赶那枚棋子离开了。   果不其然,三郎前脚刚走,葵子就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也不知道等一等,稍稍做点掩饰。   真岛在心里叹了口气,配合着视而不见也是一项需要演技的疲劳行为。   安静的当着睁眼的瞎子,他若无其事的冲葵子笑眯眯地打起了招呼。   转眼间,他在这个家已经快待满三年了。当初说好的一年解决在如今看来是多么讽刺而可笑。   百合子,葵子。面对这两个报复对象,他一个一见钟情,一个有了兄妹情谊。   在无数次夜晚独坐的间隙,他都在审视着自己那颗那疑似有所愈合的疮孔内心,然后冷静又残忍的用被复仇火舌舔舐过的利刃将那之上新长的嫩肉尽数剜去。   剜去了多余嫩肉而重新千疮百孔的内心似乎与十多年来无异,却又不同寻常的涌出了鲜红的血。   早该麻木的他竟然感到了痛苦。   然而无论用仇恨的火焰和噩梦的寒冰将这颗心炙烤的多么焦炭又冻结的多么冷硬,在看到女孩笑颜的那一瞬间他仍是不争气的丢枪卸甲,化成了一团比棉花和云朵还要柔软的东西。   砰,砰。   心跳声无比的鲜活而又无比的欣喜,带着针扎般疼痛的□□感从心脏上开始蔓延,犹如蚁噬一般。   他知道,那些才被剜去的嫩肉又长出来了,就像春天的嫩芽和烧不尽的野草。   砰,砰。   多么罪过,又多么无能。   却仍忍不住满心欢喜。   真岛为自己拥有这么一颗人类的柔软心脏而感到痛恨。他告诉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趁着自己的复仇之心没有被这笑容所彻底蚕食融化,他开始了着手布置,逼着自己一步步严密的执行下去。   可即便逼着自己做下去了,这过程仍旧太慢。   他微笑着看着走近的葵子,低垂的眼睫掩盖了眼中的苦涩。   犹如在深渊边徘徊。   “真岛……和三郎是很好的朋友吗?”   葵子最终忍不住问了。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孩子,即便知道有些东西不该说,却还是提及了。   葵子知道自己不应该提及的三郎的,因为提及了就一定会产生与此相关的对话,而一旦进行了对话真岛便能悉知她内心的想法。   果然,真岛下一句便问了——   “小小姐很讨厌三郎吗?”   葵子有些泄气,因为这让她看起来像是在抱怨三郎,而她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这么做的。   对朋友抱怨朋友的朋友是不道德的事情。虽然无法准确讲出道德的定义,但葵子知道那是比母亲还要威严的东西。   而一旦触犯了威严,就会承担相应的恶果。   可葵子确实讨厌三郎。   她一边担心着对真岛说出“讨厌真岛的朋友”会迎来什么恶果,一边却又因为不会撒谎而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她小心的观察着真岛的神情。   好在真岛看起来并没有很生气。他似乎并没有感到被冒犯,或者因为维护同伴而涨红了脸什么的。   他看上去平静极了,平静的似乎认同了葵子的观点。就像是平日那样,只要事情无伤大雅他都不介意去附和葵子。   ——这两人真的是朋友吗?   葵子的疑惑几乎写在了脸上。   真岛上一句其实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于是又把那个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啊,是啊。我和三郎是朋友哦。”   真岛这一次爽快的承认了。   “但说到要好嘛……比其他人或许好一些,但也没觉得有多要好。”   “没有多要好的要好是什么样的?”这句话绕来绕去的让葵子难以理解。   “没多要好的要好啊,就是说……”   真岛叹了口气,试图在脑海里搜罗出什么浅显易懂又生动形象的比喻。   日译日有时候比破译暗语还要令他费神。   “就是说……嗯,大概就是小小姐和我这种吧?”   “我们?”   “啊,是的。就像我们一样。”   真岛刻意模糊了“主仆之间”的这字眼。   两个人佣人产生了从属关系是异常而可疑的,哪怕在葵子的面前,必要的谨慎真岛还是有的。   “虽然这么比喻有些冒犯,但这就像若要您只能在大小姐和在下之间二选一,您一定会选择大小姐是一个道理。”   “我于您,三郎于我,就是这样。”   葵子没有说话。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反而有些茫然。   姐姐和真岛……选谁?   葵子好像谁也选不出来。   “……真岛和三郎是这样的关系吗。”   葵子想了想自己和真岛,觉得他们大概真的是极好的朋友——至少葵子从没有遇见过真岛这么好的血亲之外的朋友。   葵子忽然感到了沮丧。因为她要好的朋友有了另一个同样要好的朋友。再然后则感到了恐惧。   真岛或许会被抢走的危机和可怖危险的三郎都令她感到了恐惧。   真岛察觉到了葵子的那份恐惧。虽然理解的并不全对,但他也明白面貌凶恶丑陋的三郎是个会令小孩子害怕的对象。   真岛按着自己的这个思路开解着葵子,但开解着开解着他就发现了不对。   他忽然意识到葵子害怕的可能不止是三郎可怖的面容,还有那隐藏在多层肥厚的油脂之下的被鸦片与欲望所支配的混沌内心。   像是仅凭本能生存的动物一样。   “……”   真岛忍住了想要揉一揉太阳穴的冲动。   葵子与迟钝头脑成反比的敏锐直觉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比较令他头疼的问题。   “三郎的话,您只需将他当做条听话的犬类就好。”   他用哄骗小孩子的声音劝解道。   “他很听话。比真正的犬类还要听话。小小姐您一向很喜欢那些动物不是吗?”   葵子似乎听进去了,可她的眼中的恐惧并未消减半分。   剔透的眸子像是面能让世上假象统统毕露原形的明镜,让真岛又一次想起了那日夕阳下的情景。   那日也是如此,站在姐姐身边的女孩仰着小小的脸,透彻而纯然的眼眸像是望进了他灵魂最深处的黑暗。   她那时的眼神分明在说“好奇怪啊,你表里不一的样子。”   有些漫长的对视让真岛险些以为自己也要原形毕露了,但葵子却点着头“相信”了。   哪怕对于三郎本能的竖着连自己也无法察觉的防备,整个人紧绷的就要怕是戳一戳就跳起来,她仍然选择去相信真岛所说的话,努力接受这和自己想法有违的,“三郎是无害的”这种言论。   ——只因为是他说的。   真岛感到了可笑。   可笑于欺瞒的轻易,可笑于他说什么她都信。   ——他难道长着一副善人的模样吗?   明明她也曾于某刻逢魔的黄昏察觉到了他的危险,可即便第六感对她作出了警示,她望向他的目光也只是迷惑和好奇。   面对三郎那种小角色都如此戒备的葵子,却对他产生了与之相反的深信和亲近。   亲近。   这个词将真岛蜇了一下。   啊啊,果然,是被这份血缘所迷惑了吗?   流淌在血管里的无时无刻不在渴求着近亲的血液,如今同样蛊惑了他年龄尚小的妹妹。   他早该将这份罪恶的血液赶尽杀绝的。   柔软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真岛率先错开视线。   他嘴角挂着和煦的笑意,内心平静的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真岛无比清楚的知道他正在不断往深渊的崖壁上行走,但那并不是退无可退的——   「不,还不够。」   「只是一个三郎而已……」   「远远不够……」   ——真岛知道,他必须将自己彻底逼入没有选择的绝境。 作者有话要说:  啊,评论好少我快缺氧气了ヽ(;▽;)ノ 要开始加速了,大正五年再写夏冬两章就开始大正六年。 四舍五入一下,游戏线的大正七年很快就到了嘛ε-(??`; )   ☆、燃花火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   葵子似乎习惯了三郎的存在。但也或许只是不再跟真岛抱怨了。   三郎是做粗活杂活的,故而葵子并不会在宅邸里看见三郎。加之后来三郎跟真岛的来往也没有那么先前频繁,葵子如过刻意躲着也能看不见他。   这一年的夏天也同样是个平静夏天。葵子未能看到期待中的花火大会。   花火大会是从江户时代流传下的节目,因为战争原因而一度暂停。虽然大正年间又有了恢复的迹象,却断断续续的让人摸不准规律。   但这一年夏天,京都是不打算举行花火大会了。而且据小道消息,未来的两三年似乎也不太可能。   葵子不可避免的感到了沮丧。春天的赏樱,夏天的花火,秋天馥郁的庭院和冬季皑皑的大雪是她一年四季中最期待的东西。   然而夏季的花火和冬季的大雪却并不是每年都有的,因此更显得可贵些。   葵子此时正窝在庭院里,拉着真岛一起观赏线香花火。   那是葵子早些时候悄悄藏下的两根,然后一直留到了如今的夏末。   让真岛帮忙用火柴点燃了一根,葵子挽着袖子用两指将其捏住倒悬,动作姿态就像是在插花一样端庄。   如此,倒让真岛愣了愣。   即便葵子的脑子并不灵光,但继承了曾在常陆国统领十万石领土的武家之血,以及名门正统羽林家的公家之血仍在她身上体现着。而那同样也是华族们对于血统执着到甚至偏执的原因。   百合子也是一样。这些即便家境没落的华族小姐们从骨子里就透着与生俱来的华丽与高贵。而良好的教养和礼仪则在这一刻将那全然激发了出来。   这样显然经过系统学习而出落成的风雅只能是葵子七岁前学会的。时隔如此之久,却仍叫人挑不出错。   葵子身上已经成为过去式的“天才”痕迹,很难不令人感到惋惜。   若是没意外发生,她大概会出落成为极富涵养的聪慧女□□?那种为人向往的追捧的梦幻中的华族女性……   “这个是花蕾哦,真岛。小火球是‘牡丹’的花蕾。”   葵子认真的跟真岛普及着花火燃烧的不同阶段的特有名词。那是她早些年从家庭教师那里学来的部分知识。   葵子知道这类华族必修的东西真岛不一定知道,而她很愿意将这些宝贵的知识财富分享给真岛。   这有点违反规则。所以葵子悄悄地,没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现在开出了整朵‘牡丹’,好多好多的小牡丹叫做‘松叶’,代表着组建家庭扩张家族。”   白天燃放的花火并没有晚上那么惊艳,却也十分漂亮。浅橘色的花火映照在葵子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水面上粼粼的波光。   “‘松叶’变小了,逐渐微弱下去的过程叫‘垂柳’……啊,快要熄灭了,这个叫做‘残菊’。”   一根线香花火很快就燃完了,绚烂而短暂的像是华族所追求的一生。   葵子让真岛帮忙点燃了剩下的那支,然后将它大方的递给了真岛。   “……”   虽然知道葵子只是单纯的想要分享,但真岛还是有种被当成了小孩子的感觉。   线香花火可以算是真岛的童年回忆。事实上只要不至于贫穷到在贫民窟摸爬滚打,线香花火几乎是所有平民孩子们的童年回忆。   但这在平民眼中稀疏平常的东西,在葵子的眼中怕是十分难得吧……?   因为是平民们才会去玩的东西,所以这些被养在深闺的华族小姐们反而更难有机会接触。   葵子手中的线香花火用纸讲究,图案素雅,隐隐还有些香气。一看就是经过包装后抬高价格专门供给华族的“上等货”。真岛仔细辨别着上面的标志,记得那菊纹的商标曾经流行一时,成为了一段时间夫人太太们之间的谈资。   但那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曾经流行变为了如今的通用,才姗姗来迟的在夏末出现在了葵子的手中。   野宫家怕是真的快不行了吧?   真岛轻笑了一声。说不清是冷笑还是在自嘲。   他得加快速度了。要是还没来得及动手这个家就先行垮下去的话也太无趣了。   手中的花火烧的极快,不过几个念头闪现的时间,方才开始燃放的花火就只剩下了一缕青烟。短暂的就像是这摇摇欲坠华丽一族。   “小小姐似乎很喜欢花火呐。”   真岛笑眯眯的问道。最后那支线香花火被交付到真岛手中后,葵子目不转睛的似乎连眼睛都不太舍得眨一眨。   葵子没有否认。越稀有的东西越显得可贵,而且花火那么漂亮她自然是喜欢的。   “撒~那么作为回礼,我也想请小小姐看一出火花,超大型的那种。”   想看大型火花表演的话只可能是在夏日的花火大会上了,可是——   “可是,他们都说今年不会再有花火大会了。明年,后年也不太可能会有……”   或许是因为万能的真岛总有办法解决在葵子看来无解的难题。所以葵子并没有第一时间质疑真岛是否有权利和能力带着雇主家的小姐出去看花火,反而优先想到花火大会很可能无法举行。   “其他地区可能会举办,但是太远的地方我可能去不了……”   “嘛,是这样啊。”   真岛的表情依旧笑眯眯的,看少去不像是有受到什么困扰的样子。就好像葵子方才所言的不过是条无关紧要的消息。   “我不会提出去偏远的地方看花火这种为难彼此的事情的,所以请小小姐放心。既然花火大会去不了,那我就请小小姐在宅邸里看吧。”   “宅邸里?”   葵子感到了迷惑。   她不认为家里能放花火,也不认为真岛能在家里放花火。   大型的花火,即便是野宫家繁荣的时候也不曾燃放过。   “对的,在宅邸里。”   像是在许诺什么留在未来的惊喜一样,真岛说的认真又轻松,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很漂亮吗?”   葵子不免有些期待。   “是怎样的?”   “哎,很漂亮哦,小小姐。”   纤长的睫毛为真岛的眼眸打下了一片隐隐的暗色。   他隐晦的将花火拆成了两个词。   “是非常盛大的,像红莲一般一期一会的花火哦。”   红莲一般。一期一会。盛大而美丽。   这些从真岛口中传来的吸引人的形容词点亮了葵子对于未来的又一份期待。   但是真岛始终没有告诉葵子观赏花火的确切日期,只是说到时候小小姐您一定能看见的。   但一周之后的某天夜晚,葵子却做了一场噩梦。   详细的内容她记不太清了,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在晚霞般橘红的宅邸里漫无目的的奔跑着。   宅邸在橘红中崩溃倒塌,她一脚踩空,跌入碎裂的缝隙,被垮塌的房梁深深埋在了地底。   被噩梦惊醒的葵子半晌都没有平复下呼吸。她裹紧了被子,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直至后半夜她才不安地重新睡去。   葵子不喜欢做梦,从小就不喜欢。   因为梦往往是危险的,而危险会借助记忆进入现实。   犹如附着人身而行走在阳光下的恶鬼。   所幸自七岁那年大病之后,她就很少做梦了。即便偶尔梦见了,也如现在这般模糊不清的难以记忆。   葵子不会特意去记住自己的梦。她只会早早地忘掉。   ——要在第二天睁开眼之前忘得干干净净。   一直以来,她都在深夜对自己喃喃约定着。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到了哦 大家昨晚抢到心仪的东西了吗=w=   ☆、大雪天   或许是因为夏天的那场空缺了的烟火,冬天的雪倒是如期而至。   为了能更好的欣赏雪景,野宫家即将于大正六年的一月中旬暂离京都,前往乡野的别墅小住半个月。   较之以往,上一年的生活可以说是风平浪静且毫无波澜。除了葵花的栽种和葵花籽点心外并没有给葵子留下些深刻的印象。   并不是说平静不好,但在‘热闹’一词与野宫家的财政问题挂钩后,反义词‘平静’就变成了暴风雨降临之前的不详水面。   这年年初去别墅赏雪也并不是纯粹的游玩——这趟小住大概会是葵子关于那栋别墅的最后回忆。   因为野宫家迫在眉睫的,连拆东墙补西墙都开始难以挽救的财政危机,这栋别墅在来年春天就要卖出去了。   留下美好记忆是一方面,小住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在那期间野宫子爵需要和买方面对面签订合约,进行转交房契等等复杂程序。   葵子忙碌而开心的收拾着自己的小箱子。但她装进去的大多数东西都在后来被收拾箱子的女佣挑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是在添乱后,葵子安静的坐在了床边,将位置让给了忙碌的女佣。   野宫家如今的佣人并不多,有些因为临近年关而请了假,就算加上藤田管家最多也只有四人能照常工作。   按照分配,其中一人跟可靠的藤田管家留在这里看守宅邸,另外两人跟去郊外的别墅照料他们一家人起居。   真岛不是跟随他们去别墅的佣人,也不是留守宅邸的佣人——他请假了。   嘛,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多么奇怪的事情。毕竟真岛经常请假回老家探亲,而且园艺师在冬天也发挥不聊什么特太大的作用。   他主动请假对于野宫家也是一件好事,这样的话需要在年关加倍支付给佣人的工资就可以省下来了……   但葵子还是忍不住遗憾的想到,要是在夏天就好了。   虽然夏天没有雪,但如果是夏天去的话作为园艺师的真岛就会被带上了。因为经真岛修整的院子总是那样的漂亮而别出心裁,会为别墅提高不少价码。   他就是这样化腐朽为神奇的园艺师,高超的园艺技巧总会让光临宅邸的贵客感到惊讶,却又同时对这个家忠诚的不可思议,哪怕别人用更高的薪水作为诱惑也没有将他挖走。   但葵子还是感到了担忧。   可如果有天他们支付不起真岛的薪水了该怎么办呢?   虽然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但葵子的第六感却告诉她那并非是不会成真的。如同午夜里令人分不清虚实的噩梦。   「会变成真的哦」   「因为未来就是那样的嘛」   疑似第六感的声音在心底残忍的轻语着。葵子摇了摇脑袋,将那模模糊糊的声音扔出了脑外。   她重新自顾自的开始纠结起冬天的问题。   真岛每年都会请新年假。但或许是因为他们准备举家前往别墅的决定促使了真岛今年提前请了半个月的请假,葵子对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竟然生出了一丝分别的不舍。   明明第二年就可以见到了……   被不舍所影响的葵子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态迎来了自己在别墅的最后一个赏雪的冬天。   有段日子没去造访的别墅已经是一派银装素裹的模样,屋檐边缘垂着透明的冰凌,庭院里早已积满了厚厚的雪,一不小心踩就会整只脚都陷进去。   莹白而冰冷的雪像是能洗涤人的心情。葵子在那里的前几天一直都开开心心的,但长时间都只能目睹一方莹白的话还是让人感到了无聊。   因为各种原因,这一次的别墅之旅葵子没能带上什么小玩具。而别墅因为即将卖掉,里面可玩的东西也清理的差不多了。   葵子几天前跟姐姐一起去仓库里探险碰碰运气,却也只找到三颗蒙了灰的玻璃球。但比起在房间里你来我往的玩弹珠游戏,葵子更喜欢把它们作为精美的装饰品和自己的小收藏。   ——之前和百合子玩弹珠的时候有一个滚到角落里找不见了,这让她怎么都不肯再玩这个游戏了。   郊外的别墅有一点不好的就是远离人烟,无论是外出吃饭还是想去周围的地方玩都需要开上至少十几分钟的车。   因为今年的雪特别大,野宫家临时决定雇了一个熟悉路况的本地司机。但司机是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天气不好或者太晚了他都不愿意开车。   能在年关雇到司机已经是万幸了,野宫家没有什么挑剔的余地。故而葵子除了跟随家人出去吃饭外一直都待在别墅内部。   这天下午,葵子和家人们一起驱车前往一处饭店。但这一次,用餐的并不只有他们一家。   一同用餐的还有另一位客人,也就是这座别墅即将转手的下任主人。听说是海外归来的富商。   野宫家的三个孩子用完餐后便自觉离席。而野宫夫妇则和客人一边用着茶点,一边商讨起大人们的事情。   葵子有些无所事事的在饭店的花园里玩耍着。和别墅的庭院一样,这里的庭院也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纯白。   唔……似乎还有着白色的花?   “是山茶。”   询问了酒店中偶尔路过的工作人员后,百合子开开心心的和葵子分享答案。她手中还捧着一整朵从雪地上拾起的红茶。   “以前从书上读到过却没有认出来。没想到真的会整朵掉落啊,很漂亮呢。”   葵子点点头。她从姐姐手中接过了那朵红茶。   因为在枝头看见了白茶,所以她还想从雪地上再找朵白茶。   白茶本身的颜色让它和雪地几乎融为了一体,这会儿又下起了雪,很容易就能把它埋藏起来。但葵子却反而高兴了起来。   像是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打发时间的游戏,她撑起了朱红色的伞拉着姐姐一起玩寻宝游戏。   但游戏未能进行太久。匆匆赶来的司机打断了这场游戏。   因为可能越下越大的雪和渐渐西斜的太阳,这位谨慎的甚至有些胆小的司机不得不催促起来。   冬天的夜降临的很快。野宫家的别墅并不在平地上,其中一段山路较为崎岖。   了解完情况的百合子让司机先去准备开车,然后准备去通知其他的人。   她本想拉上葵子一起行动的,但是葵子的目光还是让她心软了。   父母那边因为知道准确的地点通知起来还算快,但要离开恐怕还需要十多分钟左右的时间,而瑞人因为不知所踪找起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百合在在心中粗略的估计了一下时间,觉得可能还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彻底离开这里。   而眼下,妹妹正玩在兴头上。她不能陪她玩已经是泼了一通凉水了,若要再剥夺她玩的权利让她跟着自己在这半个小时内找人等人未免有些残忍了。   “葵子一个人在这里玩的时候不许乱跑哦。”   “要是玩累了就在檐下待着等姐姐回来。如果冷了不想等了就去门口的车里等姐姐。”   百合子叮嘱着。但或许是因为葵子一直以来都很听话,所以一直都用对待正常孩子的方式对待她的百合子并没有感到太多的不放心。   车子就停在不足五十米外的大门口,葵子的红伞在这片白茫茫的庭院里也十分的醒目,按理说不该有什么问题。   葵子点了点头,在姐姐离开后她便一个人找起了白茶。雪越下越大了,就连刚刚留下的脚印都变得隐约了起来。   纷纷而下的雪花阻碍了视线,自觉再玩下去有些不脱的葵子准备回到房檐下等姐姐。但在她刚刚站直身子,余光却看到不远处的雪地里有什么动了动。   “?”   葵子稍稍凑近了些,看到了在雪地上跳啊跳的鸟儿。   纯白的,一尘不染的鸟儿让葵子不禁连呼吸都屏住了。   在她十分遥远的记忆里,那时还经常来家里找姐姐玩的秀雄哥哥总会在得到新奇鸟儿的时候用笼子装来跟他们一起观赏。   他曾说有一种鸟儿十分特别,它浑身雪白一尘不染,至今没什么人见到过。   那种鸟儿是能够带来幸福和好运的。它的每一根羽毛都可以完成一个愿望。   葵子不禁想要靠近那只鸟。   她想要它的羽毛,一根就够了。   野宫家因为财政问题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如果能解决这个该多好。   为了不惊扰鸟儿,葵子放下了手中的红伞。   她小心翼翼的跨出了几步,可每当快要靠近的时候鸟儿就会跳开几步。   它也不直接飞走,总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就歪着头看着她。   葵子一时没忍住追着鸟儿绕到了饭店的后面。   饭店后面的积雪要比大门严重的多,那之后是一片小树林,由于并未竖起围墙,葵子跑了一段距离才意识这可能已经不是饭店的范围了。   广阔的白色世界让葵子丢失了小鸟的踪迹。   葵子有点想要退却了。却在偏转过视野的瞬间看见了那只鸟儿在了她左前方的枝头上毫无防备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那枝头并不算高,葵子踮起脚来的话或许可以触碰到。但颗树却扎根在好几米之下的土地里。   是的,葵子之所以能碰到枝条,完全是因为她站在上坡。一旦不慎从坡的边缘掉下,怕是很难再上来。   葵子想要一片羽毛。很想很想。   但是考虑到自己极有可能一无所获的笨手笨脚,她十分不甘心的放弃了这冒险的尝试。   葵子最终准备原路返回,却见梳理着羽毛的鸟儿从身上啄下了一根羽毛。   那根羽毛轻飘飘的,正落在雪坡的边缘上。   葵子没忍住的伸出了手。   而在她在重心前倾的瞬间,她迈出去的那只脚深深的陷入了雪里。   ——但说是‘陷’或许已经不合适了。   那因大雪而延伸出的虚假“地面”已经因为无法承受女孩的重量而彻底垮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下一章终于要写到真岛了_(:зゝ∠)_   ☆、愿望是   愈下愈大的雪转眼就在车顶集聚出薄薄的一片白色。饭店大门口,司机好不容易才将汽车重新发动起来。   “真是的,那孩子去哪了?”   繁子忍不住抱怨道。她眉眼间满是烦躁——司机不止一次的谈论起这糟糕的天气并催促尽快返回了。   因为风雪,她们先坐进了车里。她左手按着还想下车去找第三轮的百合子的手腕,来自母亲的威严和不弱的力道让百合子难以挣脱。   葵子是在二十多分钟前被发现不见了的。   鹅毛的大雪阻碍了司机的视线,他隐约从檐下看见那抹来自伞的赤红,便以为小小姐也在那里。   以至于野宫一家即将驱车离开,没有看见妹妹的百合子前来问询时才发现不见的。   红色的伞被随手放在檐下还未收起,似乎不超过两分钟它的主人就会回来……但那只是似乎。   葵子应该是自己离开的,但究竟去了哪里没人知道。纷纷而下的大雪掩盖了一切痕迹。   相较于母亲的烦躁,百合子更加坐立不安。   方才她已经将用餐的地方和庭院与用餐地点之间的走道都走了一遍,下着雪的庭院更是绕了绕了三圈,却都没有发现葵子的所在。   虽然一直告诉自己要往好的方面想,葵子很可能是在找他们的路上和他们走岔了,但老实说百合子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安慰。   她贴近车窗望着饭店的方向,看见风雪中走来的人影从模糊不断变得清晰,在发现只有瑞人一人后变得失望起来。   “没找到吗?”   虽然这么问着,百合子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但在看见瑞人冲她摇了摇头的时候,她还是感到心脏重重一坠。   百合子已经找过两遍了,现在回来的瑞人也一无所获,只剩下父亲……   父亲是当前唯一的希望,但百合子却不太敢那么期待了。   连番的失望让她开始害怕了。   百合子或许对葵子的不听话感到了恼怒,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大意的行为感到了后悔和自责。   ——她怎么会留那孩子一个人啊。   “酒店的人已经联系了警署。但现在留岗的人手不多,一会儿天就该黑了,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瑞人凝重的表情终于让繁子对于事态的严重性的认知上升了一个台阶。   “那孩子……”   繁子欲言又止。   意外降临的让人猝不及防。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车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她的视野变得近乎一片纯白。   纯白而无暇的……   车门忽然被打开了,冷风夹着雪花灌进车内打断了繁子的思绪。凝聚起来的暖意在瞬间跑了大半。   繁子有些想要发怒,却见野宫子爵方正儒雅的脸出现在了车门外。   察觉到妻子的不快,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后背挡住了不少风雪。   “父亲,有葵子的消息吗?”   百合子急急地问道。受到局限的视野让她无法知道父亲的身后或者身侧有没有其他人。   “她……”   “你们先回去吧。”   野宫康之温和的说道。虽然同样焦灼且无计可施,但在妻女面前他绝不会表露出这一点。   “风雪太大了,你们先回去,我留在这里等消息。”   “父亲,我也一起……”   “不需要,百合子。警署那边已经派人打了电话很快就会过来,而且饭店已经自己组织了一个搜寻队,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葵子了。”   野宫康之揉了揉长女的脑袋,尽量让她安心下来。   “葵子一个人不可能跑太远,可能是在哪里睡着了。父亲一会儿也会跟着搜寻队去仔细寻找。百合子要好好陪着母亲和哥哥在家里等好消息,父亲一定会把葵子带回来的。”   百合子还想再挣扎一下,却被一旁的母亲攥紧了手腕。   再回过头的时候,野宫康之已经关上了车门。终于可以出发的司机当即踩下了油门,百合子看见父亲隔着纷纷而下的雪花站在窗外冲他们挥手告别。   事已至此,百合子再做不了其他的更多。   她疲惫的靠在了后座。缓慢扩大的不安让她心里乱糟糟的。   *****   好冷。   葵子抬头看了看头顶映照出一小片天空的坑口。她不小心从坡上摔,然后在雪地里滚着滚着又掉到了这个坑洞里。   坑洞深约三米,壁内虽算不上光滑却没有任何可攀岩的地方,以葵子早年爬树的三脚猫功夫根本爬不出去。   帽子早就不知道滚到那里去了,围巾和头发上也站满了雪。   有不少雪因为之前的翻滚进了她的袖口和鞋袜。洁白的雪在汲取她体温的同时浸湿了她的衣服。   葵子忍着寒冷将它们抖落,又重新将湿乎乎的围巾围上,却似乎怎么也暖不起来了。   她好冷。手和脚都好冷。   指节感到了疼痛,脚趾麻木的像是失去了知觉。不断落在头上的雪像是要染白她的头发,睫毛的尖端因沾着雪而沉沉的缀着。   葵子她抱着双肩蜷缩在坑底。尽可能的留住浮在胸口的温度。   要是她还有一把红色的伞该多好……   长时间的等待让葵子冷得有些麻木。她后来渐渐感觉不到冷了,只觉得很困很困。   葵子知道越冷越不能睡,曾经学过的常识让她隐约明白一旦睡去就很可能醒不来了……但她真的想睡一觉,因为睡着了就不会冷了。   葵子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她意志再难和倦意做抵抗。浑浑噩噩间她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为难自己。为什么不能睡一觉。   等待的过程太漫长太难熬了,睡一觉的话,她说不定睁开眼就已经回到家人的身边了……   “……小小姐……”   朦朦胧胧间,她似乎听见了有谁在叫自己,却困倦的连头也不想抬起来。   “小小姐……您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坑洞上面的声音没完没了的。葵子勉强抬起了头,又勉强点了点头。   她好困啊,困得眼睛都快闭上了。   “……可恶……”   葵子隐约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咒骂。然后砰地一声又有个人掉了下来。   是谁那么倒霉啊……葵子勉强克服了困意看了过去,发现是个穿着考究的青年。   或许是因为快要睡着了,意识不清的葵子觉得他长得好像真岛啊。   但来人确实是真岛。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主要是因为有笔生意要做,而忙完生意后他便顺路来饭店吃个饭,听听他们的谈判结果。   野宫家别墅买卖真岛是有插手的。他暗地里让他们各种不顺,然后迫使急于将别墅脱手的野宫子爵将别墅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擅长压价的房产商人。   结果自然是野宫子爵被巧舌如簧的商人宰的一塌糊涂。   真岛很满意这个由他暗处牵线,发展的一丝不差的结果。但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听闻子爵千金失踪的消息。   经过了约莫两分钟的内心挣扎,真岛还是下令让手下分头去找了。   他这次带的人手不多,让每个人都负责一块区域后并和饭店组织的大部队错开后,真岛开始了犹如大海捞针般漫无目的的寻找。   真岛自己也选了个方向。虽然并不觉得会找到什么,却也存着一份希望。   结果找着找着……还真叫他找到了。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倒霉。   葵子被困的地方是一个约三米左右的坑洞,洞口不大,大概是附近村民为了捕猎小动物而设下的陷阱。   所幸他们是想抓活的卖,所以坑内并没有设下削尖的木条,甚至还铺了一层薄薄的草。   为了捕猎设下的陷阱内部并没有可供攀岩的地方,真岛现在身上一没匕首,二没绳索,根本没办法把葵子从陷阱里弄出来。   “喂!小小姐!”   真岛伏在坑边冲里面喊道。   “您还能坚持一下吗?我去屋子里找条绳子!很快就回来!”   真岛本想把身上的外套扔下去让葵子穿上,然后再回饭店找工具把对方救上来的。但是葵子的反应呆呆的,似乎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就算他好心的将外套扔下去,靠她自己也已经无法将那捡起披上了。   “小小姐!您听得见我说话吗?小小姐!”   女孩迟钝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听懂了般呆呆的点了点头,可眼睛却没什么焦距。   怕是很可能撑不到他拿绳子回来的那刻吧?   「放着不管的话,大概真的会死掉吧。」   真岛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完美的意外。完美的甚至不需要他插手就能自然而然的制造出一场死亡。   他为自己没有贸然扔下外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而感到庆幸。   他现在只需要掉头走开就好了,大雪可以掩盖一切痕迹。   若有闲情的话他也可以扮作路人去通知饭店的人前去救援,然后等待一份几乎可以确信的“好消息”。   真岛那一刻想了很多很多。他也确实想要掉头离开了,可那纷纷而下的大雪却冻住了他的双脚,冻住了他的视线,让他难以将目光从坑底下那个蜷缩的女孩身上剥离开来。   暗自咒骂了一声,他败退的跳下了坑洞。   两步做三步的走到女孩身边,将毛绒暖和的外套脱下,披在了女孩的身上。   他不停地跟着眼皮子开始打架的女孩说着话。告诫她不可以睡着。   “真岛?”   被带着体温的温暖的衣物所包裹着,葵子稍稍清醒了一些。虽然她还是好困,但她勉强打起精神跟真岛说话。   “真岛……也不小心、掉下来、了吗?”   “哈哈,是啊,不过是我自己要掉下来的。”   “自己、要掉下、来……?”   葵子的脑袋被冻的有些浑浑噩噩的,她有些想不明白。便缺词漏字的将那理解为了“自己掉了下来”。   “我、我也是自己、掉下来的。”   “不小心、就从雪上掉了下来……”   葵子说的话真岛同样也听不太懂。但这并不妨碍他为了让对方保持清醒而继续聊了下去。   “嘛嘛,那小小姐真是太不小心了。”   “可是、真岛也掉下来了啊。”   还在哆嗦的葵子吃力的反驳着。   “你也、也真是太不小心了!”   “小小姐批评的没错,我确实太不小心了。”   “下次一定不会了。”   ——只此一次,下次一定不会了。   ——下一次,他一定能干脆利落的走开的。   雪花飘在了真岛的脸颊上,渐渐凝成了细小的水渍。   脱了外套的真岛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和无袖的羊毛背心,虽然一时还不至于被冻的跟葵子一样糟糕,时间太久的话也不容乐观。   ——但若是一个半小时内都不能找到他,他的那些下属也不用要了。   “真岛、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有所回温,葵子的话语也顺畅了不少。   “我记得,你说你要回老家……”而真岛的老家是离这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虽然是因为要回老家过年才请的假,但现在年已经过完了。难得这么长的一次假期,我也该忙忙自己的事情啊,小小姐。”   真岛试着抬了抬葵子的胳膊,觉得差不多捂软了后便准备帮葵子穿好外套。   比起披着,外套穿好才能真正发挥保暖作用。   “有朋友请我过来做客,所以才会在这里啦。”   “真岛也是和别人一起来这里吃饭的吗?”这家饭店的消费并不亲民。   “啊,是的,因为有个突然发了财的朋友,所以我只好把最好的衣服都拿出来穿上了。”   真岛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拿起葵子准备将其塞进袖子里。他过于冰冷的手让毫无防备的葵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有所疏忽的真岛将两只手发在唇边哈了几口气,白色的雾气氤氲了他的视线。   等感到双手有所回暖后,他才继续帮葵子穿衣的动作。   但这一次,葵子却不乖乖配合了。   “我们一起穿好不好。”   葵子天真地说道。   “这样真岛不用冷了,我也不会冷了。”   “可是这件衣服只够一个人穿啊,小小姐。”   “如果我和您一样大小到还勉强是可以行得通的。”   葵子的突发奇想总是来的这么不合时宜,在冰天雪地里尤其麻烦。   担心热气都跑光了的真岛只好先帮她拢紧了外套,才哈热乎的手还没来得及完成使命就又冷了下来。   ——准备工作得重新做一遍了。   “那还是真岛穿着外套吧,外套那么大,这样真岛就不会冷了。”   葵子忽然机智了一回。   “然后真岛抱住我,这样我也不会冷了。”   “……”   这无疑是个很好的解决方法,但真岛一开始并未想到。或者说他并未往那方面去想。   他觉得是时候划清界限了。可这个“是时候”一直在被后推。   因为自身的后推他可以竭力避免,但因意外与天气而造成的后推他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且他的手下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场……真岛这么想着,似乎忘记了他先前给下属们设立的死线。   真岛从葵子身上取回了外套,将它重新穿回了自己的身上,并没有扣上扣子。   他靠着坑壁坐下,将外套微微敞开示意葵子过来。   小冰疙瘩入怀的瞬间,真岛也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却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十岁的女孩身形不大,正好可以圈个满怀。   “小小姐手里的是什么?”   因为靠得比较近,真岛便注意到了葵子一直握成拳的左手。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冻僵了伸不开,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攥着什么。   “是羽毛。”   葵子小心的放松了五指,让不它被风吹走的同时也能被真岛看见。   “是纯白的鸟儿的羽毛。”   “……小小姐难不成是因为这个掉下来的吗?”   真岛推理出的答案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但连帽子都不见了的葵子却将小小的羽毛保存了下来,直至方才都紧紧攥着的行为让他很难不去联想到这一点。   “因为这是纯白的鸟儿的羽毛。”   葵子并没有否认真岛的推测,睫毛上化开的雪让她的眼睛湿润又明亮。   “纯白的鸟儿是可以带来幸福的。我拿到了它的羽毛,就可以许下一个愿望!”   “……”   真岛此刻非常想把那个告诉她白鸟能带来幸福的人吊起来打一顿,然后再把他绑上石头沉海喂鱼。   “那小小姐想拿这片羽毛许愿什么?”   真岛顺着话题问道。他有些好奇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想法总是天马行空的葵子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该不会是想每天都和姐姐一起玩耍吧?   “我想……我想要钱。”   “好多好多的钱。”   钱?   这个过于世俗的,和葵子完全不相称的愿望让真岛挑了挑眉。   他几乎下意识问出了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家里重新有钱。”   葵子回答的很认真,她甚至扳起手指把那些在心中盘桓了无数次的理由一个个数了起来。   “有钱的话,大房子就不用卖掉了。以后的每年都天都可以过来玩了。”   ——这是最直观的原因。   “爷爷珍视过的古董,父亲喜欢的字画都可以不用卖掉……而且母亲也可以买更多她想要的东西。她会变得很开心,那样的话父亲也会变得开心起来。”   “母亲开心的话,哥哥说不定可以去留学了。”   ——瑞人之所以不能去国外留学,主要的原因还是资金问题。   “有钱的话。姐姐就不会总说着想要停止学业了。”   ——从今年夏天,百合子就一直思考着辍学的问题。她的同学有不少选择了继续升学,她本人也十分喜欢读书。但因为财政问题,她最终舍弃了外面宽广的世界,决定回到这狭小的方寸之内。   “有钱的话,藤田管家就不用整天那么忙了。”   ——藤田管家不用为了节省开支为考虑下次该变卖哪样东西而整天烦恼,也不会因为付不起节假日的双倍薪水而让鼓励佣人们休假或者直接辞退。   “而且……而且也可以一直支付真岛薪水了!”   ——那样的话,葵子也不用担心有一天会因为这个家付不起真岛的薪水而让他离开了。   ——他就可以一直,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不行哦,小小姐。”   没有像往日一样对着葵子的幻想进行附和,这一次真岛残忍的戳破了她的美梦。   “这种愿望是不能被实现。”   “为什么?”   “因为……”我不允许。   野宫家只能慢慢衰败,他不会允许任何起死回生的发生。   但真岛显然不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套用这让葵子跌落陷阱的羽毛童话,用另一种方式迷惑起葵子——   “因为……这片羽毛已经不能用来许愿了。”   “怎么会?”   葵子有些慌了神,完全没有去反问真岛怎么能看出来。   “可是我明明把它保护的很好的啊……”   “您确实把它保护的很好。”   因为被圈在胸前的葵子看不见他的脸,真岛到也懒得掩饰的嘲弄一笑。   他将下巴抵在葵子的脑袋上,用手捻起了那片小小的羽毛。   “但一片羽毛只能许一个愿望。您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我的愿望?”   葵子表情迷惑。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许愿过。   “小小姐不记得了吗,您那时候很冷很害怕,您一直看着洞口,期待会有个人出现将你救出去……”   真岛编毫无压力的造着谎言,他的声音平稳而徐缓像是海妖一样惑人,让人无理由不去相信。   每个字,都像落下的雪花一样冰冷而轻幻。   “您在那时许下了愿望,于是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说怎么总码不完,才发现已经够6000了,算是两章合一了…… 先断在这里好了,要是今晚写完了明天就更,不然还是下周见吧_(:зゝ∠)_   ☆、会获救   “您在那时许下了愿望,于是我来了。”   这是非常符合葵子逻辑的童话理由,相信没有哪个在风雪中苦等许久的孩子会不愿去相信。   但这一次,葵子意外的没有上当。   “你骗我。”   她艰难的转过脑袋,冲着真岛皱起了眉头。   “如果许愿成功羽毛是会消失的。”   “……”   真岛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败在了童话的后续上。   这导致他没能立刻接上话。   “而且,你先前明明说是和我一样不小心掉下来的……”   没有配合真岛演出的葵子将小羽毛重新拿回了手里。想起他们不小心掉下坑的问题,她低着头发起了愁。   “真岛知道大概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不知道哦,这样大的雪天,兴许几天都不会有人发现呢。”   忽然不是很想配合葵子的真岛提供出一项最坏的猜测。   “等被人发现的时候,我们大概都被冻成冰棍了吧?”   或许是被吓到了,葵子陷入了一阵沉默。但没一会儿,她又不安分的动弹了起来。   真岛一开始以为她是一个姿势坐麻了想调整姿势,却发现她折腾着折腾着把围巾折腾掉了。   他叹口气下意识的想要帮她重新围好,却见她扭着身子,把乱挥的小胳膊袭向了他的脖子。   还带着点温度的围巾让他习惯了寒冷的脖颈感到了灼烫。他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小小姐?”   “我们一起戴。”   够葵子缠两圈多的围巾只够他们共缠一圈,她小心翼翼的将围巾摆弄好,然后缩回了真岛的怀里。   夹着飘雪的风太过寒冷了。只是这么短暂的片刻,她的手又冰的像要结冰一样。   小心的冲手心哈了口气,她冻的有些发紫的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意。   “这样就算会变成冰棍也是一起的事哦。真岛不可以抢先。”   “哈哈,小小姐您这是在比赛吗?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竞争的东西啊。”   葵子状似搞不清情况的言论让真岛扯了扯嘴角,他将女孩抱得紧了些,尽量将刚刚因为乱动而散失的热度补回来。   “我这样的仆人,冻死也没有关系啦,您……”   不想听真岛发表仆从言论的葵子选择用两只手堵住了他的嘴巴。   这个小动作让真岛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小小姐,您手里的东西呢?”   将葵子冰凉的手包在掌心取下,她如此问道。   一直视若珍宝的羽毛忽然不见,用粗心大意来评价的话也太不应该了。   “消失了。”   见真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摊开手心,轻轻地吹了口气,把羽毛消失的过程又模仿了一遍。   “许下愿望后羽毛就会消失。”   “哈哈,小小姐看来真的很怕和我一起变成冰棍呢,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愿望许下了吗……”   “我刚刚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一个愿望。”   葵子的话让真岛活跃气氛的笑声稍稍一顿。   不知道是不是下雪天冻住了彼此的脑子从而致使他们成为了绝缘的存在,这一天真岛和葵子的脑电波似乎总搭不上线。   “虽然我很想家里重新变的有钱,但我也不想真岛变成冰棍。”   “真岛是因为想要救我才掉下来的吧,因为你都没有像我一样滚得满身是雪。”   真岛没有说话。而他的沉默被葵子认作为了对未来的忧虑。   “我们会得救的,因为愿望已经许下了。”   “真岛要帮我一起好好留意四周哦,说不定一会就会有一扇雪白的门出现在上面,打开它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她如此笃定着,仿佛已经看清了这漫天大雪中无法预料的未来。真岛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先前的影子。   这大概是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天赋吧,真岛想到。   但真岛并不甘心得到这样的答案。   他诱导着,试图将对话引上了他所预设好的轨道。   “不一定是‘我们’哦,小小姐。门或许只能通过一个人。”   “一片羽毛只能许一个愿望,您若想两个人得救便是两个愿望了。”   “那真岛先出去好了”   葵子并没有做太多的犹豫。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所以还是真岛先出去,然后再找人来救我。”   “那我要是没有回来找你呢?”真岛反问道“我可能会在大雪里迷路。”   “你会回来的。”   葵子笃定着。她总是这么没来由的相信着前路充满希望。   “真岛那么聪明,就算迷路了也一定能很快找到方向的。我相信真岛。”   “……”   真岛一时无言。他收起了笑的脸庞在冰雪中像是冷硬的大理石一般肃穆。   或许他早该料到的吧?每当他越想挖掘出黑暗,便越会被无暇的纯洁所灼伤。   “小小姐不可以这么说哦。”   他垂下眼睫,睫尖化开的雪让他的眼睫有些湿哒哒的。   “这么说的话,我的心会化掉的。”   “会化掉?”   “哎,没错,会化成水。然后从肚脐眼流走。”   “那、那会死掉吗?”   “太严重的话可能会哦。”   真岛大概是在开玩笑,却又有些不太像……   葵子感到了迷惑。   “我不明白……”   “哎,不明白是正常的。因为小小姐很笨嘛。”   头一次,真岛直白的将‘笨’这个敏感词脱口而出。   “不过您也确实很聪明呢……太聪明了,聪明的有些过头了……所以大概连老天也看不下去了吧……”   “啊,果然,您还是像现在一样笨些比较好呢……会说这样子话的小小姐果然是笨蛋啊。”   他前言不搭后语又自相矛盾。但根据“笨”和“聪明”出现的频率来看,总体上还是在说   她笨的。   人们都会对笨孩子感到失望。所以真岛对她大概也很失望吧。   “对不起……”   沮丧的葵子不忘小声道着歉。   “对不起……”   这并非是因为无措而下意识的祈求原谅,葵子确实对真岛感到了抱歉。   因为对她感到了失望的真岛,此刻看起来比沮丧的她还要沮丧上千万倍呢。   *****   明明是下着大雪的寒冷夜晚,三浦却不停地在冒着汗。他身上没有外套,汗湿的衣服贴着身体像是快要结冰。   在他将火把往洞口探去,照亮了真岛那双抬起的眼睛的那刻他就自觉自己要完。   从真岛被发现失踪到如今将人解救出来大概用了四十多分钟。   因为真岛身份的特殊,他们没敢大张旗鼓的寻找。而冬季很快就黑下来的天空和下个没完的大雪为他们增添了不少阻碍。   但这些都不是理由。这些带着辩解意味的话一旦说出口便会成为了开脱的借口。   那样的话他怕就不只是现在这样被剥夺外套了——怕是会直接被那位大人一脚揣下冰窟。   “大人,这位小姐怎么办?”   三浦压低着声音说话的同时,尽量不让牙齿打颤。   他指的是真岛怀中的一名女孩——三浦的被剥夺下的外套就成为了她的铺盖。   那看上去大概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衣料看上去十分不菲。她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睡得过沉的直到现在也没有醒来。   但大户人家的小姐并不至于让三浦如此郑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位大人的态度。   讲道理,一开始看到那位大人抱着个女孩的时候三浦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直至上到了地面,那位大人都亲自抱着那名女孩,全程不假他人之手。   “这位小姐似乎有点发烧。”   三浦讨好着提起了那位大人可能忽视的事情。   “您看,要不要下属去医院找点……”   “不需要。”   真岛打断了他的话。   用西药固然能让葵子快速退烧,但这附近没有医院,没有交通工具的普通人不可能在大雪的夜弄到这些。   救下葵子本来就是一时头脑发热的冒险行为,他不能再错的更多。   “去附近农家找些汤药,然后明早送回去。知道该怎么吧?”   “知道知道……”   三浦快速点着头,不敢有半点轻忽。   “我明早让山下的樵夫送这位小姐回去,说辞什么的您绝对放心。”   真岛点了点头。   他将怀中的葵子移交给了另一名下属。   重量消失的瞬间,他竟然觉得胸口有些空落落的。   没有多做停留,他接过从下属手中递来的帽子。然后压低着帽檐,大步流星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葵子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情了。   她因为着凉而发起了烧,让守在床边的百合子担心不已。   听百合子说,她因为贪玩从坡上滚下摔晕在了雪地里。幸好被路过的樵夫捡到了带回了家里暂避风雪。第二天多方打听说饭店丢了一位小小姐便把她送了回来。   是……是这样吗……   葵子记得自己跌落了雪坡,浑浑噩噩的很困很困。   这么说,她那时候是睡着了吧?   她好像还梦见了真岛,梦里他穿着端正漂亮的衣服,用怀抱将她温暖了起来,像是温暖的被子一样帮她抵御了严寒……   那个梦的最后,他伸出了纤长的食指在葵子眼前晃了晃,说,小小姐要保密哦。   动作同多年前那个夕阳里的如出一辙。   尽管梦很真实,但葵子并没怀疑那不是梦。因为她做过太多那样真实的梦了。   那样的梦往往是复杂并很快就会被忘记的,但某些特例却仍会在白日里挥发着它的余寒——只是画面一闪,就让她在失神的后退中跌入了冰冷的池塘。   不想知道的东西随着记忆的苏醒而不断涌入脑海,那深夜的梦魇因为一个偶然在白日里重现在了她的面前。   恐惧和惊骇扼住了葵子用以呼救的喉咙,她那时甚至连挣扎都忘记了。   然后……   然后,便是如今这般什么也不知道了。   ☆、晓心意   葵子的事情让野宫一家失去了继续留在别墅的兴致。为了避免持续不断的低烧演变成高烧,和私人医生打好招呼后他们较预期更早的返回了东京。   因为冬日的一场大病,直到冰雪彻底消融的春天,葵子才被从房间里放了出来。   她原本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因此彻底变成了标准的瓜子脸瘦了不少,虽然心智和以往无二,但身姿却渐渐朝着少女的方向舒展开来。   今年春天的时候,百合子也因为野宫家越来越吃紧的经济问题彻底的结束了学业。又因为不愿意和母亲一起大手大脚的出门花钱,百合子几乎没有什么外出活动。   一下子闲下来的百合子拥有了大把不知道该干什么好的时间。闲来无事的她开始像以前一样陪妹妹在庭院里玩耍,消耗自己无处安放的精力。   一切像是又重新回到了原点。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百合子最初将重心放在了葵子身上,她开始像以前一样花大把时间陪妹妹在庭院里玩耍。但流水般的五年到底还是改变了不少东西。   一切似乎重新回到了原点,却又有些物似人非。   百合子知道自己在妹妹心目中的地位和真岛算是平起平坐,关键时刻还指不定偏心谁。   但这些年该吃的醋也吃过了,百合子倒也不怎么纠结这一点了。毕竟真岛在她心目中也占据着极为特殊的位置。   “叫真岛一起来玩吧。”   树荫下,嫌两个人玩耍太冷清的百合子如此建议道。   因为财政问题,不少佣人从新年过后就没再出现了,庭院里较之以往更是安静了不少。除开真岛,百合子一时还真是没找到有空闲且合适的陪玩对象。   “他就在庭院里,现在太阳这么热,葵子悄悄去他偷会懒。”   “嗯!”   葵子跑跑跳跳的拉来了真岛。两位闲的要长蘑菇的小姐就这么丧心病狂的拉起二十多岁的青年园艺师玩起了过家家。   过家家并不是两位小姐热衷的游戏。因为按照以往的老规矩,两位小姐只能本色出演扮演公主殿下,而仆人们则是按部就班的扮演仆人们。   但这一回因为人手不足只有三人,整个游戏较为私密,反倒变得随心所欲起来。   古灵精怪的百合子第一个提议要扮演女仆。   真岛自然不能再当园艺师了。两位小姐讨论来讨论去,决定让他当国王或者王子。但不敢逾越的真岛却诚惶诚恐的拒绝了。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真岛都是一个非常宽和以至于有些没脾气的人,大多时候百合子撒撒娇就能让他陪她们一起胡闹。可在这种事情上真岛总是意外的坚持,对主仆间的身份差的异常执着简直和古板的藤田管家一脉相承。   虽然念着规矩是好,却不利于和小姐们打成一片。   但好在两位小姐已经适应了真岛这个毛病,虽然有些扫兴却也没太多为难——既然真岛不愿意扮主人那就让他扮管家好了。   葵子其实也想扮女仆,和姐姐一起忙前忙后。但城堡里不能没有主人,于是有了两个仆人的前提下葵子当起了小公主。   难得还算新鲜的,她这一次扮演的是童话书里的莴苣公主。   童话中的莴苣公主以一头长而美丽的秀发著名,扮演女仆角色的百合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为葵子重新梳理长发。   她解开了扎好的蝴蝶结,将葵子细软的头发握在了手中,一遍又一遍的小心梳理着。   百合子此前并未为葵子梳过头。虽然家里的女仆遣散了不少后百合子也开始自行穿衣梳发,但却没有帮别人梳发的经验。   蝴蝶结不难打,但手中的长发毕竟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百合子掌握不好力度,又不敢太用力。   百合子看了看真岛,虽然知道这种事找女仆比较妥当,但她还是向真岛投去了寄以希望的目光。   真岛那时正看着她们,也接收到了百合子的目光。他脸上挂着礼貌又谦和的微笑,却并没有丝毫想要插手的意思。   ——不出所料被拒绝了。百合子收回了目光。   从游戏开始到现在,真岛大多时候都毫无参与感的站在旁边,只是在她们需要的时候帮忙拿一下梳子或者丝带,像个人形架子。   规规矩矩的让人挑不出错,却也疏疏离离的让百合子想要叹息。   百合子最后全凭自己绑好了一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   松松垮垮的蝴蝶结在葵子开始蹦蹦跳跳没多久后便散架了,但所幸那个时候百合子被瑞人暂时叫走了,葵子倒也不用担心被姐姐看到这一幕。   这毕竟是百合子第一次帮别人扎头发,葵子不希望让百合子的成就感这么快就消散。   短时间内百合子是回不来的。葵子转了转眼睛,看向了一旁的真岛。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由于葵子犯规的冲着真岛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没抵挡住的真岛只好和对方相视一笑,认命而热心的开始帮这位小公主扎起头发。   真岛扎头发的动作并不能说特别熟练,但确实比百合子做到的更快更好。但为了不让百合子看出破绽,他回忆着百合子扎出来的样子,将蝴蝶结调整的歪扭了些,又扯的稍微松了点。   百合子果然没有发现。满满的成就感甚至让这出现在了晚餐的话题上。   晚餐大多数时间都是野宫家最热闹的时候。   注重礼仪的繁子的侧重点不出意外的停留在不知身份去扮演女仆上,但没责怪几句便被康之用“好啦好啦”息事宁人。   瑞人一如既往的感慨着百合子的活泼可爱,并亲昵的表示想学梳发的话他可以教她。   也许是因为年龄的增长,也或许是因为经常出入烟花柳巷原因,瑞人有些过于亲昵的话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被人轻易地忽略带过,至少繁子就总忍不住因此而训斥他——她对于兄妹间的相处总存在着一份让人难以忽略的敏感。   本就因为百合子不端庄而有点皱眉的繁子将不满发泄在了瑞人身上。以一个少爷不知从哪里学来梳发这种东西展开了怒火。   再然后就是老样子,百合子周旋在亲人间,不时照顾一下葵子,很快又让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这是野宫家的日常。   温和的父亲,严厉的母亲,懒散的哥哥,小太阳一样的姐姐,以及木讷的自己。   不善言辞的葵子或多或少被忽略着,但这份忽略却也让她能更好的看清这个家的运转。   葵子是能察觉到的,百合子是家庭的中心。   像是天体绕着太阳旋转,所有人都靠她的活泼开朗而维系着。   一旦这个太阳熄灭了,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想象。   葵子总是无端的这么担心着。虽然百合子看上去活力满满,但葵子却不可避免的担心着她燃料不足的一天。   为此她希望她一直快乐。而她的姐姐也值得更多的快乐。   但放弃学业的姐姐如今就像被困于金丝笼的鸟儿,环境本身让她无法向以前一样快乐。   那么笼子里有什么能让她快乐的事吗?   这么想着,葵子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了庭院。   这些年真岛在百合子心目中就是特别的,类似于亲人的存在。而随着少女春心的萌动,温柔可亲散发着阳光和草木气息的真岛渐渐成为了百合子的初恋以及暗恋对象。   百合子或许是隐藏得很好的,因为家里上上小小包括真岛本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份暗恋。但百合子或许也是漏洞百出的,因为连最不懂爱情的妹妹都察觉了她的不对。   尽管时代在进步,但华族贵族与平民佣人间的爱情仍不被大众所接受的。报纸热衷于争相将此作为娱乐头条,人们也总是怀着围观热闹和丑闻的心态看待这一类事情。   葵子朦朦胧胧的也知道这一点,却不能完全理解百合子的无奈。因为在童话里,相互喜欢的人虽然会遇到磨难,但总能在一起的!   葵子显然将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天堑当做了仙女棒一挥就能解决的简单磨难。   两人明显是没有通晓过心意的。受本土以及国外传来的各种爱情悲剧的荼毒,为了防止达成因不曾开口而错失一生的结局,葵子悄悄告诉姐姐,真岛喜欢她。   但这句话并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因为在百合子看来,真岛“喜欢”的人太多了。他即便对着女佣也能说出好听的甜言蜜语。   另寻突破口的葵子只好调转方向。她决定告诉真岛姐姐喜欢他,真岛知道姐姐喜欢他的话一定会亲自告诉姐姐他喜欢她,然后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童话里向来都是王子主动追求公主的。   而且……而且就算失败了也没有关系。在野宫家工作多年的真岛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就算不喜欢姐姐也不会将这个消息,更不会以此要挟她们。   葵子的小脑瓜想不出有什么弊端。于是她当即蹭蹭蹭的跑去找真岛。   “真岛真岛!”   一日清晨,葵子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正在修整花草的园艺师。她瞅了瞅四周,忽而放轻了声音。   “你能过来一下吗?”   “有什么事吗,小小姐?”   葵子做贼似得动作显然引起了真岛的注意。但问她有什么事的时候她却不肯明说,非缠着他不让他好好做事。真岛只好暂时放下手中的事物,乖乖被对方拉着往灌木丛的背面走去。   “可以说了吧,小小姐?”   真岛露出了一个包容又无奈的微笑。他此刻还分心想着被他晾在一旁的花草。   但很快,他就没那份心思了。   “真岛真岛,姐姐喜欢你!”   葵子的眼睛亮闪闪的。她期待着真岛的反应,但真岛的眼眸并不热切。   “你开心吗?”   “……小小姐特地叫我过来是为了说这个?”   于情于理,一句喜欢都不至于要躲躲藏藏的说出来。但真岛却任由理智曲解了这句喜欢。   曲解成那种小小姐经常挂在嘴边的喜欢。   “当然开心啦。因为被小姐喜欢是我的荣幸嘛。”   “可你好像没那么开心?”   葵子皱了皱眉头。试图弄明白这个和书里描述不符的情景。   “姐姐好像也没多开心。”   无法否认,那一刻真岛的心跳因为那句话而漏了一拍,并与此同时感到了深深的自嘲。   他竟然……是抱有过期待的吗?   是期待华族的大小姐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园艺师?还是期待那样连地狱之火都无法洗净的罪孽?   “但……真岛明明喜欢姐姐啊。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葵子纠结了起来。   “姐姐也很喜欢很喜欢真岛啊,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理解有限词汇贫乏的葵子只能用不断地叠加的喜欢来表达那一份不同于往的特殊。   每一个喜欢,都在一步步加深他血液中的寒冷。幼稚形容词下所包涵的内容令人心惊。   「期待实现了」   他真切的听见了恶魔在耳旁的桀桀大笑。   ——这大概,便是地狱吧。   他感到灵魂被熊熊烈火中嘶吼着化为灰烬,四肢却冰冷的如坠冰窟。   本能的,他否认了对于百合子的喜欢。   似乎只要这么做了,就可以单方面就可以终止这份诅咒的蔓延。   真岛或许是庆幸的吧。庆幸站在自己面前发出质疑的不是百合子而是葵子。   如果是百合子的话,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将这份否定说出口吧?   从容而坦荡的,连自己也一并骗过了。   “真的不喜欢吗?”   葵子清澈的眼中似有洞察一切的力量,但被明镜照耀了无数次,真岛也有了应对的办法。   他甚至不用思考太多,只要陪着葵子大眼瞪小眼,那抹笃定就会因为对他的依赖性信任而渐渐变的迟疑。   “没的后悔哦。”   葵子不放心的叮嘱道,不死心想在真岛脸上动容。   但她失败了。   “哎,不后悔。”   挂着微笑的真岛散发着像是太阳一样的温暖。在和叮嘱葵子这类话不能乱说并拉钩后,他牵着她离开了灌木丛。   葵子拉着他的手,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步伐。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把他的指尖慢慢捂暖。   ☆、找工作   随着米价的上涨,野宫家的主食变成了较为廉价的面包。   隐隐明白野宫家的财政困难绝不只是大人们口头安慰的那么简单后,葵子有想过赚钱。   但葵子去不了外面,所以她只能把目光放在家里。   ——家里能干什么呢?   想来想去,葵子觉得自己最适合当园艺师。   她跟真岛学过修剪花草,是真的能帮上忙的那种!   因为真岛的缘故,葵子对园艺师这份职业存在着极大的好感。   葵子想当园艺师的突发奇想显然让哥哥姐姐们有些吃惊。但念在她情况特殊年龄还小,他们纵容了她的这份天真陪她玩起了赚钱的游戏。   出于好玩的心态,他们在观看葵子的剪枝表演并“确认能够胜任这份工作”后,捧场的用一点零钱预付了她这个月的薪水。   接过硬币的葵子眼睛亮晶晶的,等哥哥姐姐离开后,她捧着第一份薪水开开心心的展示给真岛看——   “真岛真岛,我找到工作了!”   “你快看!这是我的薪水!”   女孩将手掌摊开,拢在两手间的硬币闪闪发亮。折射而来的阳光让真岛晃了下眼睛。   “小小姐真厉害,都可以出师赚钱了。”   真岛自然而然的夸奖道。   他当然知道这所谓的工作是场的有始无终的游戏。   他也当然知道葵子当真了。   “真担心啊,这样下去我可该饿肚子了。”   “咦?”   葵子不解的望着他。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小小姐啊。”   真岛挠了挠头发,一脸不情愿的抱怨着。   “您要是也当上园艺师的话,我的工作就少一半了,这样工资也就要减半了。”   “唉,这样下去的话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了。”   “……”   葵子被这严重的后果吓了一跳。   她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那、那……”   她犹豫着,艰难的将硬币在掌中分成两堆。   “那如果我分一半给真岛,真岛少掉的一半就可以回来了吧。”   “噗、咳咳。”   真岛虚握着拳头掩饰了嘴角的笑意。   他本是想让葵子放弃的,却被她都带跑偏了话题。   “小小姐,您是这么算的?”   “不是这么算吗?”   “嗯,其实这么算也没错。”   听真岛这么说,葵子松了口气。她将分好的那一小把硬币交给了真岛。   “那我分你一半!”   “以后的都分你一半!”   但葵子显然无法兑现以后这个承诺。因为在一个月后她便被姐姐抱歉的“辞退”了。   百合子完全没想到葵子能将这份枯燥的“工作”坚持那么久。以至于葵子开开心心的来领工资的时候她反倒愣了愣。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百合子将这个游戏抛在脑后。   努力赚钱在平民家里或许是值得鼓励和提倡的行为,但在华族社会里却是应当被制止的。   如果上过女校,葵子便会发现华族女孩间的话题可以是衣服,可以是茶会,却绝不可能是财政和金钱。   作为家族体面象征的华族女性永远是最漂亮高贵的艺术品。她们不沾铜臭,处尊养优的,远离疾苦与烦恼。她们会为落英和细雨而颦蹙,却从不会为柴米油盐所烦恼。   过分注重金钱的华族千金无疑和粗鄙低俗挂上了等号,严重点说是会令家族蒙羞的。   体面。华族最看重的就是体面。   这是除血统外母亲最看重的东西。也是野宫家负债累累却仍花钱如流水的主要原因。   百合子有对母亲大手大脚的花钱进行过劝解,但这并不会改变母亲的行为,只会令母亲感到生气,导致母女间的矛盾。   屡遭失败的百合子放弃了对母亲的劝说。她现在反而担心葵子有失身份的“打工游戏”和对钱财的过于看重会触及母亲的逆鳞。   百合子本是想借着小孩子过大的忘性将这件事简单淡化,但现在看来事情的并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份游戏的认真态度让百合子感到了棘手,为了不让问题的严重性上升并将性质定死在游戏上,百合子当即委婉的辞退了她。   葵子一瞬的茫然和失落让百合子感到了心疼。但再心疼也没用,百合子垂下眼睫错开了视线,她挨个拉开抽屉翻找硬币,将它们最为葵子最后一个月的薪水,装在了小钱袋里。   这是百合子的最后一点零钱了。且不说百合子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即使出门,大多华族小姐也不会身上带钱。   所幸百合子曾经上学的时候经常和同学们去逛商店,因为要悄悄买些东西给葵子,稀稀落落的到还剩些零钱。   百合子将钱袋递给了葵子,但葵子并没有接过。   “那个,姐姐……您能帮我转交给父亲吗?”   葵子的脸上虽然仍能看出失落,但谈到接下来对钱财的规划,她又稍稍振奋了些。   “虽然我知道这些钱很少很少,但就算只值一片面包……多少能够帮到家里一点吧!”   “还有上次的薪水,姐姐等我拿过来!”   葵子说着说着,笑容渐渐回到了她的脸上。她迫不及待的朝门外跑去,却被百合子叫住了。   “葵子!”   百合子叫住了葵子。   她深吸了口气弯下腰,在葵子疑惑的目光下将钱袋塞在了葵子的手里。   从这场不被看好的游戏开始,百合子就没有问过葵子赚钱的目的和钱财的用途。可这份不知还是被葵子的主动袒露打破了。   但谜底揭露的瞬间,百合子并没有感到太多的震惊。   一个足不出户向来没有什么购买需求的孩子忽然想挣钱是为了什么呢?百合子或许是知道的吧,却又不太想知道。因为即便知道了也无力改变现状。   ——她自己尚且迷茫彷徨着。   想要分担家庭压力,想要挣钱,这些想法百合子也曾有,但她没有像妹妹一样傻傻的去“实现”。   因为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不能抛头露面注定了她无法出门工作。而在家里工作,用家庭支付着薪水去补贴家用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这只能是场游戏。   百合子不可能把这几个硬币交给父母用可笑的游戏引来关于教养的训斥,却也不想打破看着亮亮的星辉在纯真的眼底消退。   于是她给了葵子一个铁盒子,让她把“薪水”放进去,告诉她等攒满了铁盒再一起交给父亲。   但葵子并没有立刻把薪水放进去,而是先把铁盒拿回了房间,然后悄悄去庭院里找了真岛。   并非和姐姐在一起时失落却带着振作,不再逞强后她整个人都暗了一度。   “真岛,这些给你。”   稍稍冷静的葵子倒还记得每次分真岛一半。   “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你不用担心我跟你抢工作了……我、我被辞退了。”   葵子虽然有心陈述的平静些,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变得委屈巴巴。   “真岛,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懂事啊……”   因为想要获得薪水而卖力工作,葵子其实有天被繁子撞见过。   她那时候卷着袖子在拔杂草,手上沾满理泥巴。被繁子训斥着脏兮兮的像个没教养的野孩子。   葵子没敢反驳,在母亲面前她一向说多错多。后来母亲没说几句就离开了,因为她那天出门逛了一天的街,心情很好。   其实,她们母女间的不理解是常有的事,就连和葵子最亲密的百合子有时也无法理解葵子的所思所想。   葵子当时并没有感到多么委屈。却在这一刻忽然毫无道理的悲从中来。   她还想起了母亲身上漂亮的裙子,香水的味道,还有手中提着的从商场买来的新衣服。   那才是华族女子应该有的,父母所期待的样子。   漂漂亮亮的,乖巧精致的。   不添乱的。   “小小姐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我……我和母亲所期望的完全不一样。看起来一点都不懂事。”   “是因为太太吗。可我觉得小小姐比太太懂事多了哦。”   真岛一反常态的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但因为语气轻快并没让葵子发觉其中的轻慢。   “那小小姐觉得懂事应该是什么样呢?”   “我,我以为是要努力挣钱。但似乎应该是母亲那样……母亲那样漂漂亮亮的样子。”   “漂亮?啊,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确实不失为一种懂事的方式呢。”   “真的是这样吗……”   “哎,想让这个家起死回生也只能这样了吧。”   他用手指帮葵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刘海。   “毕竟变卖了所有宝物的野宫家只剩下两位漂亮的小姐啊。”   负债累累的野宫家。除了将女儿嫁到有钱的别家,在依靠亲家经济支持。日益没落的野宫家除此之外别无希望。   而就在昨天,真岛也从眼线那里落实了这一点。   ——就在百合子十七岁的生日宴上。   一直在逃避的问题终于横在了眼前。他已经没了拖延的理由。   真岛将复仇的时间定在了百合子生日宴的那天的傍晚。野宫家为女儿精心布置的晚宴将会戏剧性的反转成为他复仇的舞台。   噩梦即将开始。   “嘛,我说,小小姐。我来付你薪水怎么样?”   他垂着眼端详了一会,将葵子交给他的硬币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不用您每天都帮忙,只是我有时候会请假离开宅邸一段时间,之后的日子可能会特别频繁。”   “每次都像藤田管家汇报太麻烦了……那时候,就麻烦小小姐悄悄帮我去浇水了。”   他的笑容像是带着草木气息的暖阳,却让人感受不到太多的热度。   但,也不冰冷。   “这是不被允许的工作。所以我们要约定好,谁也不能告诉。”   复仇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但在梦彻底醒来前,他还想再贪恋片刻的温存。   一分,一秒都好。   ☆、宴会上   随着野宫家财政危机的不断加重,想要每天吃上面包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但即便如此也别想从野宫家的表面上看出任何财政方面的窘困。   他们甚至决定在今年夏天为百合子举办一场生日宴会。   尽管会十分吃力,但以野宫家现在的财力勉强也能举办一场有点模样的小宴会。   是的,小宴会。葵子和百合子一开始都是这么认为的。   本以为只会请一两家亲戚,却没想到生日宴举行的当天,开往野宫家的汽车络绎不绝。   在此之前还被认为雇多了的女佣们忙得脚不沾地。野宫家似乎永远都在缺人手,她们一会儿去前厅帮忙,一会儿去后厨帮忙,不停的在宅邸里穿梭着。   一楼大厅已经变得焕然一新,处处透露着和这个家所不相符的奢豪味道。   为了宴会能够尽善尽美,家里请来了一流的厨师。管弦乐队已在一楼的大厅里开始演奏,听说晚些时候还会有艺伎前来表演。   因为这场大操大办的生日宴会,葵子得到了她人生里第一套晚礼服。   新雇来的女佣在帮葵子换好裙子后便匆匆赶去厨房帮忙了。留下葵子一个人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每个女孩都有关于漂亮裙子的梦,镜子中缀着蕾丝的繁复裙边让葵子看上去像是美梦成真了一样。   可美梦成真的葵子却并没有那么雀跃。她不太能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么一条裙子,或者说不明白野宫家为什么会为她购置一条如此昂贵的裙子。   大厅里的装潢,新雇来的女佣们,庭院里移植的像是燃烧的火焰般怒放的牡丹……就连不起眼的她也因此获得了一条裙子。   这场生日宴会实在是太过盛大了,野宫家上上下下都被包装了一遍。   对着镜子,葵子不断调动自己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是姐姐的生日宴会。就算为了姐姐,也要开开心心的。   喧哗声慢慢透过地板渗了上来。随着时间的推进,到达的宾客渐渐多了起来。   葵子悄悄的往楼下张望了一眼。入目尽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尽管母亲有交代换完衣服后就下去,但那过于辉煌的灯火和幢幢人影还是将葵子困在了二楼。   父母和哥哥正在楼下招呼客人,这个时候还呆在二楼的除了她就剩姐姐了……不假思索的,葵子原本迈向楼梯的步伐朝着百合子的卧室变去。   她没费多大的力气便敲开了姐姐的房门。   而作为本次宴会的主角,百合子正不安的呆在房间里。   因为生日宴会远远超出了家庭经济所能承受的豪奢,这场宴会在百合子心中已经变质成了沉重的负担,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没有一个人为她做出过解释。所有人都告诉她只要尽情享受就好。   但……怎么可能安心享受啊?   她都想要逃跑了……   ——百合子真的差点就想逃跑了,如果不是被真岛撞见了的话。   她庆幸自己没真这么做,因为她才从阳台走回房间便被妹妹敲开了门。没说几句话母亲,哥哥,父亲便也过来了。   若是再晚点正巧被他们看见她跨阳台企图逃走,大概会出现一片混乱。   百合子不想让为她花巨资举办宴会的双亲失望,也不想让单纯因为宴会而开心的感到妹妹扫兴。在愧疚心的主导下她跟着家人一起走出了房间。   葵子主动牵上了她手,这让百合子心中微微一暖。   虽然不是宴会主角的葵子只需要稍稍露一下面,但怕是比她还要不擅长这种场面吧?毕竟她从没参加过宴会又那么怕生……   百合子回握住手葵子的手,作为姐姐的保护欲和责任感油然而生。这帮助她镇定了不少。   但这点镇定没多久便在被贵妇人们的包围下丢了个一干二净——   被顺带包围了的葵子也跟着一起遭殃。虽然身为主角的百合子才是重点关注对象,但作为主角的妹妹,从没参加过宴会十分有神秘感的她多少也会被关注到。   夫人们连珠炮一样的话语让葵子变得讷讷的,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好了,小女内向害羞,诸位夫人们请别太欺负她了。”   所幸野宫康之也没打算放任葵子被贵妇人们所包围。葵子的心智问题并未对外公布,如果可以野宫康之也希望这会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至少在百合子嫁人前是个秘密。   “葵子,你去看看秀雄君到了没。他似乎在外面没进来。”   野宫康之本是想让百合子去招呼秀雄的,但眼下还是先为葵子脱困比较好。   百合子比他想象中表现的更好。如果她等会儿撑不住了,他会再另想借口帮她开脱的。   “秀雄君以前经常拜访我们家,全名是尾崎秀雄。你那时总喊他秀雄哥哥,不知道你还记不会记得。”   尾崎秀雄已经很多年没有拜访过野宫家了,葵子那时还小,这让野宫康之不免多说了几句。   “如果找不到也没有关系。到时候我会再派人去找的。”   葵子乖巧的点点头,她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准备先在宅邸里找一圈。   经过一处较为僻静的走廊时,葵子听见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悄悄话。她下意识的想要回避,但在看清楚都是谁后,她决定悄悄的躲在柱子后面听听看他们在说什么。   她已经是不知一次看见这个新来的女佣和真岛说悄悄话了。从窗户里就望见过一两次,但却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的发现他们说悄悄话。   或许……她可以听听看他们在说什么?   而另一边,真岛对这个纠缠他的女仆感到了厌烦。   软软的胸脯紧紧的贴在他的手臂上,说话声娇声娇气的……看她那势在必得的眼神想必不少男人都挺吃这一套的吧?可惜他没兴趣。   他是送过她花,也夸过她漂亮。但这和每天早上打招呼一样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他对谁都可以这么做,不具备任何的特殊性。   名为真岛芳树的园艺师便是这么一个人。正因为他对谁都同样冷漠,才会对谁都同样温柔。   而这个女人凭此就笃定他喜欢她无疑是可笑且愚蠢的。   真岛甩开了被女佣紧抱的手臂,粗鲁的动作令对方踉跄的后退了几步。   不想被继续纠缠下去的他不耐烦的剥下了温柔的外衣,露出了冷漠的内在。   葵子发现他们好像在吵架。但一直都是女佣在单方面激动,这导致葵子只能隐约听清女佣在说什么。   零零碎碎的词语便让葵子心头警铃大作。她想听的再清楚一些。然后一不小心就被发现了——她宽大的裙摆暴露了她的存在。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女佣见她年纪小,脸上做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细声细气的问她有什么需要。但她刚迈出步伐葵子就像躲瘟疫一样避开了她,这让她姣好的面容一下子扭曲了起来。   葵子眼巴巴的望向了真岛,却没有主动靠近。   她不会在别人面前表现的跟他太过亲近,因为那会他带来麻烦。   “小小姐要去哪吗?”   真岛善解人意的问道。之前萦绕在他身上的冷漠气息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要去找秀雄哥哥。”   “啊,正好我先前看见秀雄少爷在草地那边,我来给您带路吧。”   真岛借此摆脱了女佣的纠缠。   在女佣气恼暗恨的目光中领着葵子朝宅邸外面走去。   宅邸里正举办着热闹的舞会,外面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往四周望了望,葵子这才牵住了真岛的手。   “真岛,你会离开吗?”   先前说悄悄话的时候真岛的声音比女佣的要小,关于他的回答她几乎都没有听清。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求证。   “我不会离开的。”   但葵子看起来完全没有放下心。   “可是……你不讨老婆吗?”   “……您听了有一段时间呢,小小姐。”   真岛伸出左手揉了揉太阳穴。   “不要听女佣说奇奇怪怪的话。我会一直侍奉这个家的。”   “但真岛总要有家庭的啊。”   想起真岛还没结婚都要每隔一段时间请一次大假回老家,葵子觉得真岛真要结了婚是绝对不会在这里干了。   毕竟这里离他的老家又远,工资又低……   “而且就像她说的,我们家快要付不起你的佣金了。”   “没关系,哪怕没有佣金支付我也不会离开的。”   大概也只有葵子才能让真岛一遍又一遍的耐心重复,并把句子越说越长。   “我也同样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所以就算一直侍奉这个家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直陪着小小姐,直到您不再需要我为止。”   “说不定未来您不想见到我,却不得不和我呆在一起呢。”   “怎么可能!”   葵子立刻就要反驳,但真岛并没有继续延伸这个话题的打算。他话锋一转,谈论起了这场生日宴会。   “小小姐似乎很担心周围人的谈婚论嫁啊,真是令人意外。看您整日开开心心的样子,我还以为您很期待大小姐的婚事呢。”   “姐姐的……婚事?”   “嘛,虽然说是生日宴,但受邀前来的客人们都心照不宣的将这当做了相亲宴呢。光是请帖便发遍了能联系到的所有名流。”   这场过于盛大的宴会于此都有了解释。   葵子似乎明白点了什么,却又似乎不太明白。   “姐姐要结婚的话,我……”   葵子有一瞬的卡壳。但她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说完了。   “我会为姐姐开心的。”   “大小姐要结婚的话,就不会住在宅邸里了。即便这样您也会开心?”   “嗯……!”   虽然有些犹豫,但葵子还是做出了肯定。   失落和寂寞是一定的,这些从心底滋生的情绪是她无法控制的。但她可以选择为了姐姐开心。   如果真岛刚刚说他打算结婚,她同样也会选择为他开心的。   但这种答案却令真岛感到了莫名的不快。几日来在心中不停翻滚的恶意忽然涌了上来。   ——这个家早已破败不堪了,为什么您就不能有点和这个家相称的样子?   真岛又一次想起了自己今夜的计划。   他已经派人将政要人物聚集于此的消息透露给了反贵族的暴徒们,不出意外的话暴|乱将发生在舞会的后半段,而趁着暴徒作乱的间隙,三郎会将出现在二楼的野宫子爵一刀捅死,并依照他的吩咐在野宫子爵的尸体旁留下蓝色的桔梗花。   晚宴是暴徒毁掉的。被三郎杀害的子爵也会被推到暴徒头上。真岛不喜欢弄脏自己的手。所以将自己完全从这场谋杀中摘除了出来。   比起沾满血腥的手刃仇人,他更喜欢在最好的位置上纵观一切。   复仇已经开始,今晚便会由暴徒拉开盛大的帷幕。   这个家的所有人已经被他推着站在地狱的大门前。当大门完全打开后等待他们的只会是苦难与堕落。   而现在,这份仍在眼皮子底下闪烁个没完的微光让真岛感到了极大的烦躁——   “如果您未来的姐夫不喜欢您呢?”   “您那么笨拙不聪明又不会看脸色。要是他不让您去探望大小姐呢?”   葵子说不出话来。隔了许久,她才艰难的点了点头。   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到底没让真岛狠下心继续吐露恶意。   他想把那微光湮灭在黑暗里,但当想要付出行动的时候却又不想在黑暗中看不见一点光亮。   “我开玩笑的,小小姐。”   真岛忽然泄气的笑了起来。   “今晚的宴会举办得十分成功,美丽的大小姐必然会在此次宴会上觅得合适的意中人,大小姐喜欢的人一定也会喜欢您,因为小小姐很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就算会结婚后会搬出去住,大小姐也会主动来探望您。您今后的生活还会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   真岛说的有点多了。   如果宴会不会被毁掉的话,这并不是没可能的吧?靠着盛大的宴会和美丽的女儿,野宫家完完全全有可能起死回生。   但今夜他就会毁掉这场完美的宴会,而今夜过去之后他会一步步毁掉他们的人生。   早就说过,今晚的暴|乱不过是场开胃小菜,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   等到今晚子爵死亡之后,他便会第一时间将这个家的借债书全部买下成为债权人。   这个家的所有钱都孤注一掷的投入了今晚的宴会,真岛再清楚不过。   他会派人逼迫他们立刻还钱,如果做不到就将物资和其他一切全部扣押下来,连同身上的衣服一起扒下来。甚至会让这子爵的这几个漂亮的子女成为「名流俱乐部」的展览品,一边吸食鸦片,一边沉溺情|事,堕落到所能抵达的泥潭最深处……   但当然,也不是非得全员到齐。只要百合子自愿成为地下秘密俱乐部的展览品,所有的债务他都将一笔勾销。   而在债务被勾销后,败落的甚至无法再借助大小姐的联姻来起死回生的家更是好解决极了。哪怕放任不管都没有关系。   “……您大可放心。”   口中大段大段关于未来的美好畅想和心底预设好的悲惨剧本截然相反,而绝大部分也确实是反着说出来的。   真岛一直很清楚自己毁掉的是什么,也清楚自己做下的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更清楚自己一直以来的目标和蛰伏了十五年的复仇之心。   他憎恨这家里的所有人,恨到把他们一个个杀掉也不解气。   他目标就是让他们活得久一点,尝到更多的痛苦。他要让他们不断堕落,在连活着都会成为一种痛苦后才会把人送到另一个世界。   这是早已决定好了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其撼动的。也不会存在任何能将其撼动的……   “真岛。”   女孩软软的声音将真岛拉回了现实。他注意到自己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而葵子也盯着他看了好久。   “你可以低一下头吗?”   “嗯?”   真岛不明所以的降低了自己的高度。他以为是有什么东西不小心落在了自己的头发上,但葵子小小的手却搭在了他的脸上。   她踮着脚尖撅起了嘴,迎面而来的气流让他不自主闭上了眼睛。   “呼~痛痛飞~”   葵子小口小口的朝着他的眼睛吹着风。   轻柔的指腹抚过薄薄的眼睑,在上面留下了温柔的暖意。   ——他的眼睛流露出痛苦了吗。   ——他原来……是会感到痛苦的吗?   真岛睁开眼睛,看见了葵子关切的目光。   “你还疼吗?”   真岛本来没什么问题的眼睛忽然有点涩涩的。   但他摇了摇头。   他慢慢的将脸埋过她小小的肩膀上。一手摸着她脑后细软的头发,一手绕过她绑着蝴蝶结的小礼裙,轻轻拥住了她。   “这种时候是不允许捣乱的,小小姐。”   他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手欠又查了一遍资料……等等百合子才145cm??? 我知道她很矮,但是居然连一米五都没有……???? 可以的,这样相同基因才十二岁的葵子更娇小了【安慰自己】   ☆、宴会下   在大厅里热闹举办宴会时没有什么人会选择待在庭院里吹夜风。所以尽管天色暗沉,葵子在真岛指明方向后很轻松的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秀雄哥哥。”   葵子开开心心的跑了过去,态度和小时候没什么变化。好像秀雄还是那个会提着鸟笼前来拜访的大大哥哥,而不是眼前这个多年不曾来往已经成长为了冷硬军人的家伙。   倒是秀雄,在认出葵子后脸上闪过些许的不自然。   和野宫家因为间隙而断绝来往后,他连百合子都很少写信,更别提当年年纪还小的葵子了。此时见对方这么热情,他反而有些尴尬。   犹豫了好久,秀雄最终在葵子的感染下磕磕绊绊的切换成了以前那种大哥哥模式,但到底因为生疏而有些不伦不类。   “好久不见,葵子。”   秀雄干巴巴的说着不熟练的客套话,这些显得亲近的客套话经他嘴里兜了一圈后变得怪怪的。   “几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但葵子并不打算尬聊。先前和真岛的对话到底对她产生了影响。见四下无人,葵子便迫不及待的将憋了一路的话问了出来——   “秀雄哥哥是喜欢姐姐的吧?”   毫无防备的秀雄被这句话噎住了。   他怀疑葵子在故意开他的玩笑,毕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喜欢干这种事。而更不巧的,这玩笑戳中了他的心事。这让薄脸皮的秀雄忍不住有点恼羞成怒。   “为什么这么说?”   秀雄将双手交叉环于胸前,像是刺猬一样本能的竖起了利刺。   但葵子并没有在意他骤然转变的态度,反而在发现对方没有立刻否定后变得开心起来。   “因为……佣人们说今天其实是姐姐的相亲宴。”   不想给真岛带来麻烦的葵子悄悄将“真岛”模糊成了“佣人们”。   “他们说来这里的人都是喜欢姐姐的。我想秀雄哥哥应该喜欢姐姐,所以才会来这里。”   “他们还说姐姐会嫁给赴宴的某个人,可是大厅里的那些我一个也不认识……”   “所以,秀雄哥哥……”   葵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满含期盼的看着表情有点松动的秀雄。   “秀雄哥哥,你来娶姐姐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在一起玩了。”   “……”   秀雄又被噎住了。不是因为那些直白的让他去娶她姐姐的大胆言论(虽然那也很胡闹),而是被那句“这样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在一起玩了”弄的无言。   因为很多年前两家交恶,秀雄并不清楚葵子后来落入池塘高烧不断导致的心智问题。这句话不知道该用幼稚还是天真去形容的理由让他一时无话。   秀雄真想立刻回句胡闹。但那双过分真挚的眼眸到底让他把话吞了回去。   ——野宫家都是怎么养女儿的?   想想曾经踩着自己爬树的野丫头百合子,再看看这个说话直白幼稚的葵子,秀雄觉得野宫家养出来的女儿还真是清奇。   也不知道除了他,谁还会真心求娶百合子那种野丫头……   “……这要看你姐姐。”   秀雄错开了葵子的视线。承认了心意的羞涩混杂着苦意一起弥漫了上来。   秀雄和百合子曾经是要好的青梅竹马。他很喜欢百合子,他们家也有意促成他和百合子的婚约。但重视血统的旧华族野宫家一直看不起靠军功出身的新华族尾崎家。在将联姻提上明面后,野宫夫人不留丝毫面子的嘲讽了他们致使两家交恶。   秀雄想要和百合子自然而然在一起的希望从那时便破碎了。   更糟糕的,因为被野宫家蔑视,非要争一口气的尾崎家在前段时间终于为他找到了比野宫家更为高贵的联姻者。两方相谈融洽,几乎已经定了下来。   百合子也是,可能今夜就会定下来。秀雄今晚虽然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从小到大秀雄都在彷徨着,他看着名为百合子的红色气球从自己手中断线被风推离越来越远,无法违抗父母又没有能力迎娶百合子的他只能选择停步。   如更是今眼看着那个气球真要飘出视线了。   但秀雄也不是当初那个毫无力量的小男孩了。如果百合子也喜欢他,他愿意违背家族去争取一线希望。   哪怕以性命相搏。   “说起来,你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不想继续逗留聊天的秀雄在提醒了葵子来找他的目的后,便跟着葵子一起朝宅邸走去。但才踏入宅邸,他们就遇见了同样来找秀雄的百合子。   大概是葵子找人的时间太长了,野宫子爵又用同样的理由帮百合子脱身了。   秀雄和百合子的见面虽然没有和葵子那么尴尬,但两人聊着聊着就像要吵架了一样。秀雄完全变成了个小刺猬,毒舌又毫不留情面。   说着说着,两人间的气氛忽然因为一个问题变得古怪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关于这场宴会你什么也没听说吗?连你妹妹都知道。”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被点名的葵子有点不知所措望着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   秀雄不自在的虚握着拳头轻咳了一声,百合子也有点尴尬。   也是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葵子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傻等,不知看了他们多少笑话。   百合子让葵子先去大厅。   葵子其实不太想一个人回去,但眼下古怪的气氛让她选择听从了姐姐的安排。   光亮的大厅是另一处让人窒息的地方,才进入大厅葵子便被母亲拉着在贵妇人面前转了几圈。   这夜不单让百合子像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一样魅力无限,就连葵子也华丽精致的像是那种摆在橱窗里待价而沽的玩偶。   那些打量的视线令她不合礼仪的低下了头,非得母亲提醒才会强行与人对视。   ——她不喜欢那些人的眼睛。   不太厚道的说,百合子的出现算是对葵子的一种解脱。因为那些视线统统集中到了宴会主角的身上。   但不知为什么百合子是跟着位夫人一起回来的,而非和秀雄一起——这看起来可不像是个乐观的信号。   “我去看看姐姐。”   以这句话为理由暂时摆脱了母亲和其他客人,葵子朝着姐姐那边跑去。   等在百合子身旁立定,她才惊觉自己见过姐姐身边这位夫人。   “夫人好。”   “呀,好久不见小公主你还是那么可爱。真是忍不住让人想抱一抱呢。”   她弯弯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还记得我吗,葵子?”   “镜子夫人又开始打趣了。舍妹哪里见过您。”   百合子赶紧在一边帮葵子解着围——前不久她才被这位夫人用“见过面”逗弄的十分着急,还以为自己真的忘性那么大。   “这位是天海家的镜子夫人,是母亲的朋友,葵子要记住哦。”   葵子没有反驳姐姐。她望着镜子夫人,不知道对方会说些什么。   但镜子夫人似乎并不介意百合子的臆断。她嘴角含笑的望着葵子。   “既然已经正式认识了,来,叫一声听听。”   “镜子夫人好……”   “呵呵,真乖。”   镜子夫人掩着唇轻笑了起来,亮橘色和服上的扇纹折射着妖冶的光。   不知为什么,葵子觉得这位夫人的目光比起之前那些还要让人难以承受。她下意识的往姐姐身后缩了缩。   百合子对她这种略显小家子气的怕生有些哭笑不得,明明这位镜子夫人已经是让人比较轻松的贵妇人了。   但很快,随着话题转变到了百合子自身的体香上,百合子整个人也变得不太好了。   见母亲往这边走来后她立马就拉上妹妹撤退了,完全顾不上失礼不失礼的问题。   体香这种私密的东西竟然被当做了噱头透露给了在场的所有人……百合子一时间觉得谁都想伸长了鼻子想嗅她身上的味道。   她不想被传这种下流的留言,也一点都不想被大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   这个辉煌的大厅开始让她产生了种待不下去的崩溃。   “姐姐……”   葵子有点紧张的拉住了百合子的手。   似乎一不留神,她就会把她弄丢。   “那个,镜子夫人说的姐姐身上的香味……”   葵子其实不太明白百合子对于体香这种事情的介意。明明以前也没什么,但在刚刚她似乎将那视为了洪水猛兽。   葵子试着宽慰百合子。而对待糟糕的东西的处理方式之一就是找人分担。   她想叫百合子不要在意,因为真岛身上也有这种香味。可还没说完就被百合子打断了。   “不许学那种下流的言论!”   心绪烦乱的百合子忍无可忍的说道。   话音刚落,姐妹两人都愣住了。   脾气很好的百合子忽然发起了火。这让葵子有点被吓倒了。   那句“真岛身上也有”被她咽回了肚子里忘得一干二净。   而在话说出口后百合子也感到了愧意。就算是一时冲动,她也不该迁怒妹妹。   她明明知道她什么都不懂的……   “对、对不起,葵子。我不是想从你发火的……姐姐心情不太好。对不起……”   百合子连续道着歉。她的头脑显然还没有彻底冷静下来。   “你……你先去那边拿盘子盛点东西吃。不想呆在大厅里也可以装一些点心带到庭院里去吃。你先去庭院里玩一会,姐姐过一会儿就去找你。”   葵子不适合宴会,百合子一开始就打算在宴会的中期将她安排在庭院里。   也幸亏这方案在百合子心中里盘桓了好久,即便现在心绪不定也能按照打好的腹稿妥善安排。   葵子这个时候也识趣的不再打扰姐姐。她松开了姐姐的手。朝着摆着佳肴的餐桌那边移动。   刚刚的惊吓让她还有点没缓过劲来。   葵子不想在大厅里逗留。想到姐姐说的,她便直奔甜品区。   为了这次宴会,野宫家请来了一流的厨师。很多见都没见过的漂亮点心几乎看花了葵子的眼睛。她几乎立刻就想到借这次机会给真岛带一些尝尝。   但葵子不敢引人注目的拿太多,便用一个盘子装了自己最感兴趣的四样。刀叉也只拿了一副。   葵子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在庭院里找到了真岛。   做贼似的,她悄悄拉着对方往庭院深走去。一路上没什么人,只有隔着老远的石灯笼亮着晦暗的光。   葵子这个时候倒也不怎么害怕黑了,因为真岛就在旁边,非常的有安全感。   倒是真岛不放心的牵着她,他一手接过对于葵子来说有些重的盘子,一边叮嘱她注意脚下的路。   但无论怎么小心,在夜色中行走于庭院里总不免会让脚沾上泥巴。真岛想他等会还得帮小小姐洗个脚。   尽管,到那时估计已经没人有功夫为这种小事而责怪她了。   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别的亮,恰好云层移动将其露了出来。所以并不难视物。   两人在一处假山下分食了糕点。葵子特别较真的非要把每个点心都切一半,不嗜甜的真岛盛情难却,最后被齁的嗓子难受。   交响乐的声音遥遥从宅邸里飘了过来,音乐早已从背景乐变成了多样的舞曲。让吃完了糕点的葵子一下子找到新的乐趣。   “真岛会跳舞吗?”   “小小姐想跳舞吗?”   真岛点破了她的小心思。这让葵子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   “可是我没学过哦。”真岛说道。   “我也没有学过。不过我看姐姐练习过。虽然姐姐跳的很差。”   “哈哈,大小姐听到你这么说会伤心的。”   “姐姐不会生气的。因为我跳的比姐姐还差。”葵子承认的十分豪爽“真岛一起来跳吧,我可以教你!”   葵子回忆着,学着宴会上的那些叔叔摆出了邀请姿态。   “可否与我共舞一曲?”   “……”   盛情难却。虽然被“男邀女”了,但“不懂舞蹈”的真岛只好跟着葵子跳了起来。   葵子说自己跳的差比百合子还差绝不是自谦。这孩子说话从来不掺水分,也是真岛带着才踩上了节拍。   她说是要教真岛跳舞,但教的就是转圈圈,也没个标准,想怎么转就怎么转,转的越快幅度越大越好。   最后干脆发展成了真岛拉着她花式转圈圈,一会拉着双手转,一会抱着转,一会儿托着转,最后干脆举着转……   一场舞下来,平衡不好或者体力不好的估计要跪。   葵子玩得挺尽兴的。可以说“跳舞”是她整场宴会下来最开心的环节。   她显然有些精力旺盛了,让真岛有些吃不消。先前被甜点齁住的真岛在运动过后急需找口水喝。   “小小姐觉得今晚的宴会如何吗?”   去往佣人房的路上,真岛一边牵着葵子一边问道。   “很新鲜,也很盛大。”   这是第一次参加宴会的葵子最直观的感受。   “不过有一次就够了。”   “嗯?为什么?”   “因为会有特别特别多的人围着你想跟你讲话,你要跟所有的人都打一遍招呼聊上一会儿天,还要跟好多好多的人跳舞……”   想了想被全场瞩目的姐姐,葵子抖了抖。   “姐姐不喜欢宴会是有道理的!”   “哈哈,聪明的小小姐。”   真岛揉了揉她的头发。他正牵着她跨过一块石头,却在前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比真岛更快反应过来的是葵子,她直接喊了起来。   “姐姐!”   她招了招手,成功的吸引了回过头的百合子的视线。   “我们在这里!”   在所有客人打过招呼,陪客人聊完天,并跳过几支舞后,百合子借口想吹吹风来了庭院。正好碰上了葵子和真岛。   被烦心事填满了的百合子已经将去找葵子的约定忘得差不多了。此时见到了葵子倒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这是?”   “小小姐的脚上沾了泥,我正要带她去佣人房清洗一下。”   真岛说着,目光略过了百合子的脚踝。   “啊……大小姐,您的脚上也沾到泥了……”   百合子低头看去,她白皙的脚上确实蹭到了泥土。   “这样不好回去,我帮您也一起清洗一下吧。”   “哎?这样不太好吧……”   百合子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让男性帮忙洗脚是有失体统的。虽然对方是因为葵子也要洗而把自己捎带上了到没那么尴尬,但被当成和葵子一样小女孩也让百合子感到了窘迫,而且……   ——而且,真岛是她的初恋啊……   但百合子到底没说过真岛。因为今天的宴会确实是十分重要的日子,沾着泥巴出现在大厅里是不成体统的。   在真岛搬出“我会被老爷责骂”的杀手锏后,百合子没有丝毫办法的妥协。   她用力点了点傻笑的葵子的额头——这小坏蛋刚刚不停地在旁边帮腔。   “哼,葵子就知道帮真岛而不帮姐姐。”   面对姐姐佯装愤怒的指责,葵子吐了吐舌头。   她一手拉着真岛,一手拉着百合子,牵着两人往佣人房的方向走去。那晃着手臂的小模样让百合子忍不住笑了。   ——这种感觉好像过家家的一家三口啊。   而到了佣人房后,单纯洗脚的真岛很快就打好了一盆温度适中的水。   他先为百合子洗好了脚,并帮她擦干穿回到了鞋里。   百合子本以为他接下来会立刻葵子洗的,却不料真岛站起身准备送他回去。   “您是这场宴会的主角,消失太久可不好。”   “快回去吧,老爷一定到处找您了……小小姐我晚一会儿会送她回去的。”   “哎,没关系。葵子不喜欢宴会。那个……能麻烦你照顾她一段时间吗,等宴会结束后我会来接她的。”   “哈哈,不麻烦。大小姐太客气了,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小姐的。”   真岛一直将百合子送到了靠近大门的花坛。在听见瑞人来寻找百合子的声音后便自觉的退下了。   “等久了吧,小小姐。”   看着已经爬上凳子并自己脱掉好了鞋子的葵子,真岛一时有些失笑。   他重新打来了一盆水,将用手掌就可以包下的小脚浸在了温水里。   真岛洗的很认真,看上去心无旁骛,但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宅邸的另一边。   算算时间三郎那里已经开始行动了。几分钟后,暴|乱也就该发生了。   真岛单手掬起了一捧水,将那倾倒在了葵子的脚面。他想起了那封由他口述的已经写好的信。   ——「交出大小姐,让她成为「名流俱乐部」的「花」」   这封以债主名义寄出的用词郑重的恐吓信大概明天早上就会被送到野宫一家的手上。   真岛有些走神的想着他们每个人可能会流露出的表情以及手忙脚乱的应对方式。   时间掐得刚刚好。真岛刚帮小小姐洗脚,隐约的音乐声便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消失了。   尖叫声划破了长夜。真岛明显感到葵子害怕了起来,她小小的身躯微微发颤。   “真岛……宴会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感觉有些严重。”   真岛一脸凝重的帮葵子穿好鞋子。   “不知道大小姐那边情况怎么样。”   “真岛……我想去找姐姐。”   葵子担心真岛会说出什么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出去看情况的话。但意外的,真岛着一次并没有这么做。   他朝着葵子伸出了手。   “小小姐请跟我来。”   对方的手心薄薄的茧子让葵子有了种可靠感。   似乎有他在就什么也不用害怕。   “无论一会儿路上可能会看见什么,小小姐都不要说话。”   “嗯!”   这次穿行在黑暗里的感觉跟先前完全不一样。月亮被云朵隐去了大半,光线微弱的只能看见些许的轮廓。   在看见一群人隔着他们身旁几米远穿过庭院逃跑的轮廓时候,葵子惊骇的张开了嘴巴。但幸亏被真岛及时捂住了。   他们有惊无险的来到了大厅。先前还金碧辉煌的大厅变得一片狼藉,悲鸣和谩骂替换了先前的欢声笑语。   警察们包围了这里,正在进行一系列的工作。   “姐姐!”   葵子几乎是立刻扑到了百合子的怀里。百合子安慰的摸了摸妹妹的后背。她的手还因为先前冲动的直面暴徒而微微发颤。   “没事了葵子,警察已经……”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宫夫人的悲鸣让众人的心一下子悬在了嗓子眼。   顾不得太多,百合子他们连忙朝着二楼的声源跑去。   腿短的葵子落在了后面。因为刚刚才发生了骚乱即便有警察也不能让人完全放心,真岛放慢了脚步,没让她一个人缀在后面。   那一夜大概是全家人的噩梦吧。   毁掉的宴会,被血迹晕染出大片大片黑色的地毯,崩溃的母亲,失声痛哭的姐姐,睁着眼睛永远倒在了二楼的父亲,还有父亲手中握着的冰冷的桔梗花……   那一夜实在是太过混乱了。后来的后来,葵子只记得一双大手温柔的捂住了她的眼睛。她隐约在他宽大的衣袖间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   淡淡而清新的,就像是一种花香。 作者有话要说:  大正七年果然好写很多。任性的摸了一条壮硕的鱼_(:з」∠)_ 啊啊啊这下我真的要一门心思扑在作业上了   ☆、卷款离   遇害的野宫子爵很快被装入了棺木。他穿着一身较新的西装平躺在里面,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面容安详的看不出丝毫遇害时的惊骇。   ——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管家是这么说的,姐姐也是这么说的。但葵子是清楚死亡的……或者说是清楚人类的死亡的。因为她见过——   在梦里见过。   梦是虚幻的。但模糊了现实的虚幻所产生的冲击感却远比擦着边活下时的濒死感和将小动物亲手放入土中的失落感还要强烈。   那是会让人忍不住在梦中尖叫在梦醒后哭泣的东西。   若要形容,大概便是「噩梦」。   葵子小时候很容易做梦,偏偏她又很难分清梦境与现实。所以当父亲的身影出现在了晦暗难分的梦境中时,葵子想都没想便一路小跑的迎了上去。   但在那场梦境中,本该慈祥微笑的父亲却没有蹲下身张开手臂迎接她。   他更为年轻的脸上是和平日里截然相反的扭曲和狰狞。   周遭的景物不知何时变的凌乱不堪。被人粗暴砍烂的纸门歪斜在一旁,墙面上飞溅的血渍远比所听闻的任何一个鬼故事都令葵子头皮发麻。   她僵硬的低下头,看见粘稠的血液顺着父亲手中的刀刃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在晦暗的夕阳下聚成了一小片反着光的水泊。   “恶魔——!该死的恶魔——!”   “排泄物——!”   “杀了你——!”   在迟迟不肯结束的噩梦中,葵子堵住了耳朵,蹲在杂乱的角落发着抖。   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恐惧的愤怒的惊慌的无助的绝望的……那些尖叫声怎么也堵不上,它们像是直接在葵子的脑海里叫了起来。   汇聚在地面上血液也越来越多,蔓延过来的血最终浸湿了葵子的鞋子。让她最终也跟着一起发出了尖叫。   撕心裂肺的,吓到了当时闻声而来的贴身女佣。   梦中的一切太过模糊也太过真实了,葵子大概从那时起就有点惧怕父亲——至少她没有姐姐那么喜欢父亲。   而如今,父亲相当惨烈的死亡唤醒了葵子对于红色梦境的一角记忆。但戏剧性的,梦境中挥砍着长刀的加害者反转成了躺在棺木中的被害者。   这明明和梦境是截然相反的,却让葵子冥冥中看见了什么的因果循环。   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梦境对于葵子是和鬼怪同等的令人恐惧的东西。而现在,恶鬼以她为媒介从梦境中跑了出来。   它挤入了她现实的生活中,成为了屋檐所投下的,亦或是她脚下所延伸的影子……   葵子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但这份恐惧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家主刚死,野宫家的整个气氛极其沉重。尽管被恐惧而非悲痛占据了上风有点突兀,但考虑到葵子懵懂的心智和野宫子爵当晚惨烈的现场,被冲击到的小孩子会产生这种情绪也并不奇怪。   与父亲关系要好的百合子大概是这个家里最伤心的那个人。尽管父亲下葬时她脸上已不再悲痛,但神情却茫然极了。   葵子小时候或许是喜欢父亲的,就像姐姐一样喜欢。因为父亲把两个女儿视为明珠与珍宝,千娇百宠,予取予求。   但毫无道理却极为真实的梦境却将葵子推离了父亲。就连百合子也不知道。葵子最怕的不是母亲,而是父亲。   那份从梦境中延续下来的恐惧远甚过母亲积威的可怖。   但葵子同样清楚令她恐惧的东西在父亲体内被埋藏的很深很深。深到她可能终其一生都不用担心去直面恐惧。   深埋了可怖的父亲是温柔而值得敬仰的。他是保护他们的大树。   而如今这棵大树垮塌了。   巨额的负债,花钱如流水的野宫夫人,不靠谱的成日流连花街的新任家主,还有不谙世事无能为力的小姐们……无论是远视的还是短视的佣人,皆看出了野宫家的垮台不过是时日问题。他们纷纷向藤田管家请辞,在命案发生的第一天就走了大半。   先前企图劝说真岛和她一起离开这个家的女佣又来了。这是她来找真岛的最后一次,却也是她最难缠的一次。   真岛被这种愚蠢而廉价的痴心弄的生烦。他说他不喜欢她,可惜被温柔假象所迷惑的女佣并不信。虽然后来在真岛的冷漠以对她终于有些信了,可模样却并不甘心——   “你该不会是看上这个家的大小姐了吧?”   接二连三被践踏了骄傲的女佣忍不住讥讽道。这让真岛表情微微一僵。   “哈,难道被我说中了?不过你平时似乎跟小的那个玩的更好些。”   “我都听三郎说了,她就是一傻子。长的再可爱也只是一个傻子。你难道要伺候一个傻子一辈子吗?”   见真岛并没有出声反驳只是冰冷地看着他,她气得跺起了脚。   “呵,你真是个无能又顽固不化的家伙。哪怕得到她的重用成为跟这个宅邸的管家一样的存在,你跟着那样的主子难道还以为能有出路吗?”   “哈……还是说我把你想得太简单了?你其实是想等她像她姐姐一样嫁入豪门,然后被一起带去一起享受更为优渥的生活吧?”   “嘛,不过这也未必是不可以实现的,毕竟那位小姐人傻好操控,脸也长得不错。据说喜欢这种小女孩的贵族可不在少……”   “少说蠢话。”   真岛冷冷的打断了对方。   他有点生气了。但被人曲解了本意并不该致使他如此——他甚至该高兴无人能够发现有关任何的蛛丝马迹。   “蠢货。”   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真岛大步离开直接拂了女佣的面子。让女佣的脸在短暂的错愕后变得愤怒扭曲起来。   “去死吧……什么嘛……王八蛋……”   她的脚狠狠碾过了野花野草,但这并没能抹去她心头被轻慢羞辱了的愤怒。   这未熄的怒火很快蔓延到了葵子的身上。   不过尽管在心里把狠话都骂了一遍,若让她让直接对小小姐出手,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的。   贵族与平民的阶级之分如同阴云般常年笼罩在下层人的头顶。这些自出生起便被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哪怕在开明的大正时期也很难让人轻易生出反叛的念头。   尽管不能对人动手脚,这么轻轻松松的放过仍叫女佣心中不痛快。   想起了之前在庭院里无意瞥见的事情。已经跟管家请辞完毕的女佣并没有朝着自己居住的佣人房走去,而是朝着庭院深处的一片田地走去。   那曾经是种植向日葵的土地在野宫家日益下滑的经济形势下成为了蔬菜的沃土——今年春天的时候就被真岛改造成了一片小型的蔬菜种植地。到了丰收的季节勉强还是可以自给自足的。   女佣不知道这块田地早先是用做什么的。当然,她也没兴趣知道。   她小心翼翼的瞅了眼周围,见四下无人便从地上找了块石头凭借记忆挖了起来。   因为葵子将东西藏得并不深,她没多久就被挖到了。   ——因为曾经做过置身火场的梦,偌大的野宫宅邸在葵子的潜意识中并不安全。她将她装载宝物的铁制糖盒从抽屉的深处挪到了庭院里。   女佣打开了铁制的糖盒。因为打开前没有仔细拂去盒面上的泥土,有一些滚到了盒子里,弄脏了整洁的盒子内部。   陈旧的缎带,零散的玻璃珠子,手工制作的书签,酷似鸟类的脚环……女佣打开了勉强还算沉甸的钱袋,在看清里面是一袋子硬币后忍不住感到了嫌弃——   看那小傻子神神秘秘的,她还以为藏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呢。结果到头都是一堆破烂,袋子里这点钱连她回趟老家的路费都不够……   不过蚂蚁再小也是肉。女佣将钱袋揣走,又将能够卖点钱的手工书签和彩色玻璃拿走。那鸟类的脚环大概是银做的,她便也一并拿走了。   草草将铁盒埋回原处。女佣回到房内拿上收拾好的行囊和同伴一起离开了。   ……   ……   在佣人们大规模的请辞后,野宫家剩下的佣人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分别是藤田管家,阿秋婆婆,真岛和三郎。   藤田管家很早以前就是侍奉着这个家了,但就资历而言,阿秋婆婆侍奉这个家的时间更为长久。   阿秋婆婆曾是野宫家资深的掌厨女佣,虽然如今年事已高但身体仍然十分硬朗。对这个家多年的情谊让她即便没有薪水也会前来帮忙做饭,每年都会让丈夫给野宫家送来不少野菜。   因为深厚的情谊,前两人会留在这已经窥见末途的家里并不奇怪。但真岛和三郎就有些奇怪了——虽然真岛在这个家呆了五年勉强也能说是情谊深厚,但兴许是见惯了世态炎凉,这位年纪尚轻样貌出色手艺高超的园艺师没有另栖高枝到底令人有些在意。   三郎也是,这样廉价的大力气苦力根本不愁没人要。不过既然这两人都给出没有地方去的理由并表示愿意为暂时收留他们的野宫家继续工作上一段时间后,藤田管家也没有了探究的意思。   此刻最令人揪心的就是钱。能有不要钱的免费劳力到底是好的。   全家最无忧无虑的应当就属葵子了,可就连她现在也开心不起来。   ——她的宝藏全部不翼而飞了。   葵子是在佣人们都七七八八离开后才发现的。那个铁盒呈现出一种被洗劫过的狼藉,精心收集的糖纸在周围散落了一圈。   如果说只是被见财起意的佣人盗走了值钱的物品也就罢了,可里面毫无盗取价值的,包括佣人在内的全家大合影也被撕成了两半。   这显然是一场恶意的报复。   可一个小孩子能和谁结仇呢?即便是真岛也没有第一时间想出答案。   他将葵子这段时间接触过的佣人都筛选了一遍,最终才对号入座上。   “啧。”走就走了,跟小孩子发什么脾气。   真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老实说,他是挺看不上这种行为的。   但女佣的小心眼并非令真岛皱眉的主要原因。而是女佣在无意间破坏了他埋下的其中一条线——   在早些年和葵子共同制作的书签中,其中有一个是用桔梗花做的。   虽然那朵桔梗花在被制作时尚属于含苞待放的阶段,但若仔细对比叶片形状和纹路,并不难有所发现。   真岛不想承认自己有在放水。但在多年前的“一时疏忽”被意外抹去后他确实感到了烦躁。   复仇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他已经被架上了一条道走到黑的独木桥,只能随着命运的车轱辘不断往前。   一切早已无路可退。更何况连上天都在帮他。   ☆、冷花茶   祸事发生后,野宫家的生活和以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野宫夫人依旧过着整日出门喝茶看戏的热闹生活,花钱如流水的丝毫不顾及这个家的艰难,仿佛在用物质生活麻痹自己去逃避什么一样。   顺利继承了爵位成为了这个家新任老爷的瑞人依旧悲观厌世,看不出丝毫身为子爵的担当。兴许是没有了先代子爵的束缚,他流连花街的行为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每天太阳落山就离家去“传授花道”,到了第二天早上才会满身脂粉气的回来,不是一身疲惫的一觉睡到大下午,就是半睡不醒的短暂穿梭过大厅。   本就没有什么外出活动的百合子则是与母亲兄长截然相反的闭门不出。她一边为无法左右的财政而苦恼,一边努力走出父亲逝世的伤痛。宴会那晚结识的暴发户斯波的强硬求婚固然令她头疼,但更令她无法接受的还是对方无意间透露出的,那日宴会上死者只有父亲一人。   ——只有父亲一人?   百合子的大脑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是停止运转的。   ——放弃那些贵族院举足若轻的政要人物,单单袭击了一个小小的子爵?   一切都透着不合常理的诡异,但被巨大悲伤所淹没的百合子第一反应只是将那归结为了不幸。   和大多呆在金丝笼里的华族女性一样,百合子习惯将一切想简单而美好。就像那日的宴会一样,尽管在听到答案时觉得合情合理,但在此之前她根本没有怀疑过那会是自己的相亲宴。   简单地将此归结为不幸,那么就不能责怪不幸的不断蔓延。这是在父母相继死亡并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后百合子才渐渐悟到的道理,而现在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当此刻最强烈的感觉便是被暴发户拿住把柄要挟着的羞耻感。   在斯波疾风骤雨般扔下大胆求婚并长扬而去后,野宫家当晚便因为这直白而强硬的求婚而吵了起来。   瑞人的不肯退让直接导致了他和繁子之间巨大的争执。而他少见的高声打断了繁子与百合子之间的对话,强硬的态度和“这个家不如不要”的危险言论步步紧逼着繁子。总是逆来顺受的人爆发起来是可怕的,他成功让不知是畏惧还是气愤的繁子犯了心脏病。   繁子自出生就有心脏病,小时候也总是体弱多病一副活不长的样子。虽然后来嫁人后很少在犯病了,但先代子爵惨烈的死亡导致她需要服用在大量药剂才能入眠。   这几日四处接连不断的游玩赏乐为她不断衰弱的身体织造了一幅生龙活虎的假象,她不堪重负的身体终于这日过于刺激的争吵中倒下了。   野宫家的夜晚似乎总是不详的。在混乱的一夜过后,勉强脱离了危险的繁子再也不能下地行走了。   被强烈的自责和愧疚所充斥着,百合子在后半夜才勉强睡了过去。   她浑浑噩噩的做着梦,一会儿梦见了父亲的死亡,一会儿又梦见了母亲的死亡。   梦中的影像实在是太过真实了,让她顾不得梳洗,在睁眼的第一时间跑到了母亲的床边。   凝视着脸色苍白却平稳呼吸的母亲,百合子这才缓慢的松了口气。   盛夏的七月并不寒冷,可仅仅是这么一会功夫,她的手脚就都已经凉透了。   她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母亲的纤细的手掌,将其缓慢的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经由皮肤传来的真实的热度让她跳动过快的心脏熨帖了下来。   ——她刚刚一定是梦魇了,不然又怎会“看见”母亲的床上被人洒满了蓝色的桔梗花呢?   *****   因为家里的佣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谁来照顾无法下地的繁子便成为了一个令人忧心的问题。男性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连自己都不一定能照顾好的葵子也不在考虑范围内,那便只剩下了百合子。   百合子虽然有心照顾母亲,可本质上仍是一个照顾过人的大小姐,不出错便已是万幸,在细节方面很难保证照顾妥当。   好在没多久,听闻了繁子重病的娘家就派来了一个照顾她起居的女佣。   但帮不上什么忙的百合子并没有离开母亲的房间。既然做不了什么,那她就坐在母亲房里的椅子上读书。她心想,能陪陪母亲也是好的。   葵子也是这么想的。她觉得她们应该陪陪母亲,哪怕是坐在一旁什么话都不说也好。因为人生病的时候是非常非常容易寂寞的,更何况繁子的急病让她无法再下床。   母亲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处于昏睡当中,一般都是百合子坐在一旁看书,而葵子坐在一旁画油画。   母亲窗台花瓶里的花每日都是新鲜而不同的,葵子以此写生,很快就积攒下了不少作品。   那些油彩画的花朵虽然歪歪扭扭的,却仍是能够让人辨认出是什么花的——至少真岛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送的,或者说摆在太太房里的花。   自繁子重病后,园艺师真岛每天都会送来一束鲜花。他将它们插在卧室的花瓶里,摆在繁子一睁眼就能看见的窗台上。每天都不一样。   “啧。”   真岛对这种情况并不乐见其成。他已为他的生母设计好了走向终点的道路——他对她并不像对野宫子爵一样充满着纯粹的恨意。他对这个给予了他生命的女人大概还是有点爱的。所以他会慢慢的折磨她,让她一点一点的想起他,然后再在不安恐惧悔恨自责中缓慢的死去。   真岛并不喜欢小姐们每日去探望繁子的行为。这虽然不至于破坏他的剧本,却会令其多了些希望和慰藉而美中不足。   于是等葵子再次蹦蹦跳跳的来找他,他换上了温和而亲切的笑容打开了话题。   “小小姐今天又去看太太了?”   葵子点了点头。她今天早上在母亲的房里画了朵漂亮的红牡丹。   “嘛,虽然可以理解,但我不建议小小姐去打扰太太。”   年轻的园艺师一边说着,一边用剪子修剪下了灌木多余的枝条。   明明薪水已经被一拖再拖,他却还在辛勤的侍弄着这些主人们已经无暇欣赏的花草。尽职尽责的似乎没有被外界的巨变影响到分毫。   “医生应该是有再三叮嘱太太是需要静养的,小姐们担心太太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频繁看望并不会使太太的病好起来,关心则乱,若是起到反效果就不好了……而且我记得,太太并不喜欢油画的味道。”   午后过于绚烂的阳光从他头顶的树叶间渗透了下来,让葵子有些看不出那温和的笑容下是否藏了些什么。   “您也知道,先代子爵刚刚去世,若悲伤过度的太太不按医生说的去做,会追随而去也不是不会发生的事呢。”   “真岛又在吓唬人!”   虽然有些似懂非懂,单子并不妨碍葵子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为了让她乖乖听话,真岛总喜欢加重事情的严重性。   “哈哈,或许是吧。”真岛阳光的笑了笑“小小姐若是想要写生的话可以来庭院里。这边有不少不适合出现在花瓶里的但却十分有趣的植物。”   “你是说那边的菜地吗?”   “哎,已经被小小姐发现了啊?”   “因为我也有帮忙浇水啊!而且从几个月前那边的蔬菜就陆续被端上桌了!”   “嘛,但是这段时间小小姐并没有怎么来哦,最近又有新的植物结出果实了,小小姐都知道那些是什么吗?”   “……”   有那么一瞬间,葵子感觉自己似乎被为难了。   “有、有茄子,还有黄瓜……”   葵子卡壳了。她记得还有个前期青色后期红色的东西。但因为西红柿并不是没有被列入传统的食物列表。她并没有很好地认出来。   “还有番茄。”   真岛笑着补充道。   “现在都已经可以吃了哦。”   “哎?”   想起那些长得并不算大的蔬菜,葵子的表情十分疑惑。   “不让它们长得久一点吗?变大一点会更好吧。”   “不哦,现在是最好吃的阶段。小小姐也不用觉得可惜,因为种的实在是太多了,这么多根本吃不完,放任他们继续生长只会老掉。”   “这样啊……”   “秋天的时候还会收获红薯。简单的烤制就能变得很好吃的。”   “真岛懂得好多好厉害啊!”   “哈哈,小小姐廖赞。说了这么多了,小小姐要跟我来吗?我知道一处不错的写生视角。”   “嗯!”   葵子点了点头。她让真岛在原地等她一会儿,然后跑回屋子里将画具拿了出来。   这过程没花太多时间,因为画具是早先就收拾好了的——她本打算下午再去母亲的房间里画会儿画,早上画的的红牡丹还有些细节并未完成。   葵子在树荫下把小画架架了起来。诚如真岛所说,这是一处不错的写生视角。阳光下的蔬菜们色彩鲜艳,富有生机的模样让人的心情都不由自主的变好起来。   “小小姐真的很喜欢画画啊。就像老爷一样。”   真岛口中的老爷指的是瑞人。至于已经亡故的父亲,佣人们已经很少再提起了。偶尔不得不提起时也只会称呼为先代老爷。   葵子顿了顿。她是有些喜欢油画的,但还不至于到“很”的地步。   她是因为记录功能而喜欢上绘画的。但相比考验技艺费时极长的绘画,她更喜欢照相多一些。   “唔……其实比起油画我更喜欢照相一些。”   她想把大家永远的记录下来,无论事大事小,何时何刻,无论以何种姿态模样。   比如清晨的露珠,姐姐旋转起舞的样子,亦或是园艺师温柔的笑颜……   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她放下了画笔,用手比划出照相机的大致轮廓,将“镜头”最准了真岛。   “看这边~笑一个~”   “笑容要大一点~那边的园艺师,说的就是你~”   她学着小时候每年都来给他们拍大合照的照相馆人员的语气。惟妙惟肖的,成功把真岛逗笑了。   那是一抹非常漂亮的,就像是像是太阳一样的笑容。   葵子下意识的摁住了并不存在的快门。但在由指间所虚构的框架内,无法被定格的笑容还是一点点的消散了。   于是葵子只好重新拿起画笔。用红色的颜料在纸上画了抹上扬的弧形。   ……   ……   在绘画告于一段落后,葵子来到真岛的佣人房小休片刻。   这段时间因为种种的悲剧百合子变得失眠,但这种情况在喝了真岛的花茶后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从姐姐那里听闻此事的葵子对真岛泡的花茶感到十二分的好奇。如果可以,她希望真岛也帮她泡一杯神奇的花茶。   “那小小姐想要什么样的花茶呢?”   因小孩子旺盛的想象而被塑造成无所不能的真岛有些失笑的问道。   “还是说您只是想要杯和大小姐一样的安神的花茶?”   “我想要杯幸福的花茶!”   “……幸福?”   “嗯……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不幸太多了。我想让姐姐重新感到幸福,重新振作起来!”   “真岛能帮我让姐姐重新幸福起来吗?”   “……”   真岛一时无话。   他的手中并没有幸福的配方。心中……大概也是不曾有的。   但在女孩期待的目光下,他还是调出了名为幸福的花茶。   最终的成品看起来很漂亮,是剔透的琥珀色。又因为配以多种花和水果,闻起来非常的香甜。   但那抹引得人鼻翼微动的芳香馥郁却浅浅的浮在了表面,同内里寡淡如水甚至有些苦涩的实质一起构成了单薄如烟的假象。   这大概便是他对幸福的定义。   葵子欢欢喜喜的将那杯花茶接了过去。跟真岛道别后便去宅邸里找姐姐。   她捧着它一路上走得特别小心,生怕撒出来一点减少了幸福的效果。   可那天,姐姐和求婚者斯波出去吃饭了。   这是所有人都赞同后的结果,为了能让整日窝在家中和病人待在一起的姐姐出门散散心。   一直到了傍晚姐姐才回来。即便用手一直捧着,隔着瓷杯的花茶在那时候已经冷透了。   葵子手中那杯花茶到底没有送出去。   野宫家即便再困窘也没有给小姐喝冷茶的理由。   就像是过家家时用树叶做的饭不会真正入嘴一样,即便这份冷透的花茶被葵子寄予了“幸福”的定义,很好说话的藤田管家也没有任由葵子胡闹的将其送给百合子。   但为了两全的照顾到葵子的心情,藤田结果了那杯冷茶并保证会转交给百合子。   茶杯里被重新替换上了氤氲的红茶,而代表幸福的冰冷液体则被冲下了下水管道。   这大概便是这个家的现状吧——   在这被不幸阴云所密布的方寸间,即使是浮于表面的虚幻幸福也无法被成功传达。   ☆、梦魇频   自从被真岛提醒过不要过多打扰母亲后,葵子就再没有去母亲的房里画油画了。   而在对着水灵新鲜的蔬菜写生了几天后,坐不住的葵子开始玩……啊不,是学起了别的东西。   每日摆上餐桌的菜如今都是这片田地里提供的,葵子跟随着真岛学习了如何正确的采摘蔬菜,然后将摘下的蔬菜装在篮子里,拿去给厨房的阿秋婆婆,在帮忙的时候顺便向对方学习一些简单的凉拌菜。   年纪很大的阿秋婆婆牙齿都已经掉光了,却还很有精神。或许是见多了世态炎凉,她的思想并非老人那种普遍的古板。   华族小姐学做菜固然不妥,但眼下野宫家风雨飘摇,学会一门技能总不是一件坏事。   乖巧的葵子无疑是讨人喜欢的,这份引人怜爱的乖巧因着野宫家的巨变也越发的让人叹息。   像带孙女一样,阿秋婆婆手把手的教她怎么腌小黄瓜。   充实的一天天下,时间总是过去得特别快。葵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看望母亲了,偶尔借着送花过去探望的时候母亲也总在沉睡。   这一天,她的小黄瓜也已经腌好了。   这是葵子第一次做腌菜。经过阿秋婆婆认证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她用小碟子分了一些给真岛尝,然后又分了一些给姐姐,管家和哥哥。都得到了不错的评价。   整个家的气氛因为这件小事稍稍明快了一些。   一小罐腌黄瓜并不多。而剩下的半罐,她想给母亲尝尝——这也是她的初衷。   自卧病在床后,母亲的胃口便不怎么好了,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了下去。   葵子特地让阿秋婆婆帮忙熬了碗白粥,然后配上了自己腌制的小黄瓜。   将食物端上楼的时候,葵子其实是十分忐忑的。   她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进来”。   很难想象,仅仅只是半个月,一个原本还算健康的女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总是盘起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变得有些毛躁。失去了光泽的皮肤上出现了不少皱纹,颧骨也凸了出来。   她迟缓的转了转眸子,辨别出了端着餐盘的小女儿。   “你来了啊,葵子。”   繁子虚弱的笑了笑,上扬的嘴角竟然有种温婉的感觉。   她冲着葵子招了招手,宽袖下的手腕像是快断掉一样纤细。   葵子脚步迟疑的靠了过去。这种迟疑并非来自母亲的积威,而是巨大的近乎于陌生的反差。   她将餐盘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扶着母亲靠在了床头上。   她不太熟练的将枕头垫在了她的腰后,让她坐的直一些。   “今天是阿秋婆婆的手艺吧?小白粥配上清新的腌菜,好怀念这样简单的晚餐啊。”   繁子以前生病的时候总是很难吃下东西,阿秋婆婆那时也是这么做的,虽然是简单的白粥和腌菜,却唯有这些才能被吃进繁子挑剔的胃里。   人生病后总是忍不住怀念曾经的。想到了从前,繁子的心中即有酸涩又有甜蜜。她拿起了勺子先喝了一口粥,还是熟悉的味道。   接着又用筷子夹了一点腌菜,反复咀嚼着,她发出了有些疑惑的鼻音。   “怎么样,母亲?”   葵子有些忐忑的问道。   “没什么,就是感觉和记忆里不太相同。”   “那个……其实是我做的。”   “嗯?”   “蔬菜是真岛种的,调料的比例是阿秋婆婆帮我事先配好的,但是小黄瓜是我腌好的……”   葵子绞着袖子,低着头没有直视母亲的眼睛。   “可能这样不太好,但我、我想让母亲开胃的菜,所以跟阿秋婆婆学了做腌菜……”   如果是曾经,母亲是一定会训斥她的不合规矩。但出乎意料的,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温柔的动作让葵子呆住了。   “谢谢你,葵子。”   繁子的嘴角扯开了一抹微笑,像是晚塘中的水莲一样轻柔温和,和从前颐指气使的样子判若两人。   但这或许才是繁子原本的样子。卸掉了尖锐的硬壳后的柔软的内里。   可惜他们从未了解过她。   ……   ……   野宫家平静了没几天的日子又被打破了。   在意外窥见上门打探消息的记者被真岛拦截在外后,百合子从之后来探望母亲的镜子夫人口中知道了更多关于那日宴会的细节。   却都是不好的,令人脚底生寒的东西。   被逮捕的无赖们承认了一切却唯独拒绝承认杀害了子爵。而另外一些蛛丝马迹则表明野宫子爵很可能在歹徒闯入前就已被杀害,且凶手极有可能是他所认识的人。   被这些消息所冲击的百合子后半天都处于一种恍惚状态,连晚饭都没有多吃。这不禁令葵子感到了担忧。   “发生什么事了吗,姐姐?”   但葵子的关心并没有令百合子感到宽慰,相反的,她感到了痛苦。   她是需要倾吐的对象,但那不会是葵子。   此时距离父亲去世不过才一个月,家里的沧桑巨变却像是被时间倾轧而过了几十年一般。   母亲虚弱在床,哥哥流连花街,真岛和藤田是佣人不合适,百合子没有交心的女仆,只剩下懵懂无知的小妹妹。   懵懂无知的葵子不能真正为她分忧。她无法依靠小小的葵子。   她还要保护她呢。   兴许是最后一个念头起了作用,百合子稍稍振作了些。   她勉强还能扬起了一个微笑。   “没事,葵子。我只是有些累。”   没有再进行太多的对话,百合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巨大的疲惫和无能为力让她逃往了梦中的世界。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的冲击太多太大了,百合子这晚睡得并不好。以那日的宴会为起始点,她频繁地做着各式各样的梦。   她梦见了被焚毁的野宫宅邸,野宫家包括佣人在内接连惨死的模样。   被河水泡肿而无法辨认的面容,熊熊烈火中慢慢变成焦炭的躯体,倒在战场上的躯体被将纯白的雪地浸染的赤红,被人从后方偷袭勒死然后绑着石头沉入了海底……   支离破碎而混乱绝望的梦境里,所有人都不在了,唯独她还活着。   在循环往复的梦境中,他们反反复复的上演着死亡,而她则反反复复的见证着他们的死亡。   那样的痛苦和悲哀折磨的百合子几乎快要喘不上气。她觉得自己快要和梦境里的自己一样被逼疯了……   “……姐姐,姐姐,快醒醒……”   稚嫩的声音从外界传来,打破了无形的桎梏。百合子的意识总算从黑而沉的深潭中浮了上来。   百合子今天起晚了。已经到了用早餐的时间却没有出现在餐桌上,这让担心百合子思虑过度的葵子跑到百合子的房间里看看情况。   她轻轻的推了推仍未醒来的姐姐,在百合子睁开眼睛后松了口气。   “你还好吗,姐姐?”   适才从梦中醒来,百合子一时有些茫然。但身体显然比头脑更快做出了行动。   几乎是本能的,她伸出手,揽住了床边的葵子。   “葵子,让姐姐抱一会。”   百合子把葵子抱得紧紧的。眼中有失而复得的恐惧。   方才的梦境已经散去的差不多了,可一股道不明的恐惧却留在了百合子的心底   她甚至有些发抖。   葵子下意识的抚摸着百合子的后背,眼下的情况让她十分不知所措。   尽管百合子最近一段时间都无精打采的,但葵子从没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样子。   葵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姐姐,但好在她的姐姐已经自行找到了安慰的方式——在葵子真实的体温和心跳中,百合子一点点的平静了下来。   叩叩。   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声。   “大小姐,小小姐,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该下楼用餐了。”   藤田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去看情况的葵子半天没有回来,这到底让他不太放心。   “抱歉,我起晚了。”   百合子对于自己让别人感到担心的像是感到了歉意,可心情尚未完全平复的她更想待在自己的卧室里。   “能麻烦你把葵子和早餐送上来吗。我们想在房间里用餐。”   百合子和葵子很少在房间里用餐,因为这不合礼仪。她们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能这么做。   但现在,父亲不在了,哥哥刚回家或许还没回家,母亲在病倒后一直在房间里单独用餐,此时能在楼下用餐的只有她们姐妹二人。   而既然只有她们俩,稍稍肆意些在房间里用餐也是可以的。   “没问题,大小姐。”   虽然不合礼仪,但不是什么大事。小姐们开心就好。   在隐晦的确认了小姐们无恙后,藤田安心的下了楼。没一会而就将两份早餐送了上来。   在房间里用餐的经历并不多,这对葵子来说是一直都是很新鲜很有趣的事情。   她们一边吃东西,一边说着体己话。极其不符合礼仪也没什么规矩,却非常的愉快。   有些不可思议呢,仅仅是一顿早饭却让两人亲密了很多。   “姐姐……我以后可以和姐姐一起睡吗?”   葵子这句压在心底好久了的话总算在良好的气氛下提了出来。   老实说,噩梦的回归让葵子有些害怕。尽管那并不频繁也非常模糊,但偶尔夜半醒来时,窗外沙沙作响的树影都能让她瞪着眼睛打量许久。   如果有人在身边就好了。葵子是这么想的。   “姐姐要是像今天一样睡过头了,我可以叫姐姐起床的!”   “好啊,那就麻烦葵子了。”   葵子童稚的话语让百合子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百合子没有拒绝妹妹一起睡的请求。至少现在,她确实需要亲人的陪伴。   昨晚的梦百合子已经记不清了,脑中偶尔一闪而过的画面也快的令人住不住。但那份残留在心底的绝望感却她的心头沉甸甸的。   那渐渐抹平了她嘴角的笑意。   “葵子,真岛他……”   百合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出口便是这个名字。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只是顺着开启的话头说了下去。   “真岛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这句话问的突然而毫无道理。葵子茫然的表情则让百合子忽然清醒了过来。   混乱的梦中,她甚至都不确定是否梦见过真岛的脸,这句不经大脑的问话就连她自己都一时无言。   而且……那只是梦啊。   毫无道理的,毫无逻辑的,「梦」。   百合子轻轻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些。   她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被梦魇住了。   ☆、似曾识   葵子又做了那个梦。   倒塌的房梁将她重重的压在了地底。红莲一般的大火映红了星幕低垂的夜晚。   消防车的警铃声,警察的呼喝声,黑白印刷的报纸上,因为用火不慎而全部遇难的子爵一家占据了封面,而那渐渐成为了一个闻名周边的鬼故事。   可怜的,可怕的,被诅咒的……那些碎语的声音充斥在她的脑海里,即便堵住耳朵也不会减弱分毫……   但这一次,她被真岛吵醒了。   视野一片朦胧。葵子揉了揉眼睛,手背上一下子蹭出了凉凉的湿意。   “做噩梦了?”   泪水朦胧间,她看见园艺师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用手帕轻柔的帮她把残余的泪水擦干。   “梦见什么了,哭得这么厉害?”   不问还好,这么一问,葵子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下了两颗。   对比来说,那不是多么恐怖的梦,却意外地想要让她止不住的想要哭泣。   明明在梦的最后,大家都已经解脱了……   若葵子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哭泣也就算了,这样可怜巴巴的掉眼泪反而让真岛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快于大脑的身体先行一步的将人拥在怀里。他一边轻拍着葵子的后背,一边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我、我梦见玄关着火了……”   “很大的火……房顶上,走廊上,房间里……很快、很快都烧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困住了……”   “……”   让红莲一般的火焰燃尽这罪恶的血脉。这是真岛脑海中所反复设想的最美丽的收尾。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被看穿了。   如同五年前的那个逢魔时分。   “大家……最后都变成蝴蝶了。是和小猫一样的凤尾蝶。”   “有藤田管家的,有姐姐的,有哥哥的,也有我的……”   断断续续的讲了出来后,葵子的情绪显然平复了不少。   这虽然是一场令人哭泣的噩梦,但那其中还是存在着令人值得高兴的事。   “但是,我没有看见真岛的蝴蝶哦……”   尽管还带着哭腔,但说到这里的时候,葵子还是露出了一个确幸的笑容。   那笑容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了真岛的心上。   “虽然仓库也在着火,但离佣人房还有一段距离……真岛那么聪明,一定能成功逃跑的。”   “在梦里,我一直很想告诉真岛,我把一直以来的钱都埋在了种植蔬菜的田地那边,要是真岛的东西都被烧坏了,说、说不定那可以帮真岛凑齐一张回老家的车票……可我忽然想起来,那些都不见了……”   “您在说什么啊,小小姐……我怎么可能丢下雇主自己逃跑啊。”   他揉了揉女孩细软的头发,语气尽可能的放轻松着。   “把噩梦忘记就回宅邸去吧,您出来这么久,大小姐该担心您了。”   “嗯……大家都在,真是太好了……”   尽管眼睛还红红的,但葵子已经差不多可以把这件事忘记了。   她拉着真岛的手站了起来,对自己这过长的一觉有些懊恼。   “我让姐姐担心了吗……”   葵子想,大概是她长时间的不见踪影,才让百合子拜托真岛来寻找自己了吧。   “不。”   蔫嗒嗒的样子让真岛多宽慰了一句。   “大小姐那暂时还没有发现。但再晚一些就说不定了。”   “……?”   设想忽然被推翻让葵子的大脑空白了一下。   “那我让你担心了吗?”   她下意识问道。   “……”   真岛被噎住了。   他望向了葵子,对方也歪着头懵懵懂懂的瞧着他,等他的回答。   “……知道让人担心就不要再这样了。”   虽然随口诌句谎言她也会信,但他并没有那样做。   那颗藏在名为真岛芳树的虚假外壳之下的心,似乎也因为这虚假的人设而更为坦诚了些。   “跟您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一个人随随便便的在树底下睡着。”   “可是现在是夏天啊。”   葵子小幅度的挥了挥自己轻薄的袖子。她想真岛是在担心她吹风着凉,于是她向他做了保证。   “我不会生病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说您啊,好歹也是大孩子了。”   即便真岛一直将她当做小孩子一样看待,但并非在谁的眼中她都是个孩子——她已经十三岁了,是可以称得上少女的年纪。   百合子近日曾在庭院的夜路上被不知名的人所袭击过,虽然很快就因为听见动静而被吓跑了,但无论怎么说,这个家如今并不安全。以一个园艺师有限精力,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看护着她。   而若不以园艺师的身份……看护这个词将不存在于他的字典里。   真岛不想在这些问题上想的太深。他将葵子一路送到了宅邸的大门前。   “明天见,真岛!”   “明天见,小小姐。”   下意识的,真岛如此回应道。   但,还有多少个明天呢?   ……   ……   这日,斯波又带着一捧玫瑰上门拜访。   他像是将这当做了他的后花园,走过路过都要进来瞧一眼。不顺路也要挤出时间过来刷一刷存在感,强行让宅邸里的人习惯了他这种时不时地拜访。   父亲死于谋杀而非意外的冲击在百合子心中尚未平息,她没有太多的精力应付这位令她头疼的追求者。   她本打算客套几句就请他出去的,却不料被对方问及了有关镜子夫人的餐会的事情。   “餐会?”   百合子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答应去参加镜子夫人的餐会,但想来应该发生在前几天镜子夫人登门拜访的时候。   那日的消息太具冲击,后面镜子夫人在说什么她都没认真听,估计是那时候浑浑噩噩答应的。   百合子为方才的出丑感到了尴尬。   “好了,你决定去吗,还是不去?”   “如果要去的话,不如一起吧。”   面对斯波的邀请,没什么心情的百合子本打算拒绝的。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什么却让她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莫名的,她觉得这场景和梦里有些似曾相识。   而想起了近日的那些梦……若非顾及到外人在场,百合子真想捂着脸发出一声□□。   天知道她最近是怎么了,先前各种模糊的死亡也就算了,那应该是她最近压力过大……但最近的那些梦是怎么回事……?   她一会儿梦见自己穿着白无垢弯着斯波进入了婚姻的殿堂,在开满大片大片樱花的庭院里赏樱酌酒。一会儿又梦见了和秀雄去世界各地搜集鸟类标本,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在之后还梦见和真岛一起在被海浪轻拍的沙滩上留下了四行脚步……   梦中的幸福和甜蜜庞大的似乎要将人溺毙,几乎让百合子忘记了在残酷的现实中,斯波是个自大而轻薄的无礼之徒,秀雄是话里带刺并且已经有了未婚妻的家伙,而真岛则是个连私奔都不一定能有所结果的平行线。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算了,可后面百合子还梦见了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近似亲人存在的藤田和血亲的哥哥。就连镜子夫人也……   但这并非最可怕的——当三郎的脸也一并出现后,百合子几乎整个人就崩溃了。她被惊醒的时候直接伏在床边一阵干呕。   那种野兽的气息,光是想想便令她胃中一片翻滚。   但凡在身边出现过的,有过一定交谈的男性(甚至是女性)都被她梦了个遍。就算是思春期也太过火了。   啊,父亲刚刚去世,母亲卧病在床她怎么可以这么……这么……   百合子被自己羞的脸颊发烫。   ——真是太不孝也太不知廉耻了。   百合子尽力不去想那些荒诞而羞耻的梦境,但偶然间一闪而过的画面还是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   ——那些带有桃色梦实在是……太细致了。   越想越羞耻的百合子觉得自己已经快不能直视斯波的脸了。   ——啊啊啊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啊……   “公主?还没考虑好吗?”   迟迟没有得到的回答让斯波原本上扬的嘴角一点点的被绷直。他显然对百合子过长的沉默做出了错误的解读。   “只是一个决定而已,你没有必要为此感到为难。如果你不想去,大可以不……”   “我去。”   这个转折让已经打算放弃的斯波一阵措手不及,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被那份灼热目光所注视着,百合子心脏似乎暂缓了那么一秒。   一些关于餐会的残缺画面忽然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百合子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是的,就是这个。   恍如有所预见,却又仿佛经历过无数次轮回的似曾相识。   百合子并不是神秘主义者,也不信奉鬼与神。   但至少在这一刻,她想用自己的双眼去亲证一切。   唯一令百合子感到意外的,葵子竟然不打算和她同去。   那孩子不知怎么磨动了真岛,竟让他愿意带她去浅草玩一圈。   “那好吧,葵子可要牵好真岛,不要乱跑。”   这么叮嘱着的时候,百合子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担心。   本能的,她相信真岛会照顾好她。   ☆、浅草游   葵子想去浅草是计划已久的。   随着不幸在家中蔓延,那些淡去多年的梦魇又缠了上来。但在悲哀和绝望所主导的旋律中,她也曾看到过一点光亮——   她看见过姐姐的幸福。虽是从狭缝中求得的艰难,但那确实存在过。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有关梦境的内容自七岁之后葵子就很难再记得清楚,她只是隐隐约约的知道照片是关键。   「要把家里的大合照寄给秀雄哥哥。」   近乎于呐喊的对自己反复重复着,葵子总算在醒来时记住了这么一句话。   无论怎么推敲,一张薄薄的照片都不可能起到什么力挽狂澜的作用。就像会相信仙女的祝福一样,这只是一个孩子对于残酷现实的美好幻想。但葵子却为此付出了努力。   如同那年冬天在雪地中追逐着纯白的羽毛,她正在用她的方式,试图终结掉这黑暗的一切。   被女佣盗窃一空的铁盒使葵子变得身无分文。所幸前些日子里她帮忙浇花的十分殷勤,从真岛那里赚取了一些硬币。   不多,却刚好可以邮寄一封信。   将硬币放在口袋里,又将照片装在信封里拿好,葵子一路小跑的去佣人房那边找真岛。   那时候,真岛已经换好了私服。那并非葵子平日见惯的和风服饰,而是当前十分流行的洋装。   外面的太阳并不算猛烈,但他却戴上了顶鸭舌帽。帽檐低低的压在眉前,一下子将他的脸遮去了小半。   “小小姐有什么地方想去吗?”   牵着葵子朝着外面走去,路上,真岛这么问道。   虽说看上去像是一时兴起,但葵子那副无论怎么软磨硬泡也要出去的模样,若说没有确切的想法,真岛是不信的。   “我想去邮局。”   很少出门的葵子不识路,需要真岛作为向导的她并没有丝毫的隐瞒。   “邮局?小小姐要寄信给谁吗?”   葵子并没有什么书信往来的朋友——或者说她既不会书信,也没有朋友。   真岛一时拿不准葵子想要干什么。   “嗯,我要寄给秀雄哥哥!”   “您是说尾崎少爷?”   真岛闻言挑了挑眉。   他不明白从来没有过书信往来的小小姐为什么会忽然选择给尾崎秀雄寄信。即便有些情谊在,那也是被百合子顺带来的,葵子和秀雄之间并不算是相熟。   比起葵子主动给秀雄写信,他更倾向于是百合子托葵子帮忙寄信。   但说到寄信……尾崎家离野宫家并不算近,远不到需要寄信的地步。   太古怪了。   “托佣人捎信或许会更快一些呢。要是小小姐不想麻烦别人,拜托我也是可以的。”   尽管真岛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葵子摇了摇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梦境中的提示于她而言就是那种错一处便会全盘失效咒语。她尽着最大的努力去还原着她所能记得的所有细节,再以此去尽可能的获得希望。   葵子毫不犹豫的拒绝让真岛心头聚起了疑云。   他知道葵子信任自己,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选择他而选择了邮局。   这信里,难道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东西吗?   这么一想,真岛不免警惕了起来。   但他随即又想到,双方家里都配备了电话,若不想让他知道,她完全可以挑个没人的时候打电话给尾崎秀雄——就葵子的个人情况而言,直接打电话的兴许还能比写信表达的更清楚些。   再者,如果信中的东西真的有重要的却不能让他知道的东西,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展示出来呢?   真岛并不认为他们在试探他——就这五年多来的长期观察,他不认为这个家的任何一人有这种智商。   想不通。真岛完全想不通。   “尽管很少联系,但我记得,大小姐是有尾崎家的电话号码的。小小姐若有什么想说的,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尾崎少爷呢?”   “不能用电话。”   葵子摇了摇头。   “我要寄一张照片给秀雄哥哥,所以不能用电话。”   能被保管在葵子手中的照片几乎没有,真岛也不认为这张寄出去的照片是葵子自主决定的。   就尾崎秀雄和这个家的联系来说,百合子的照片被寄去的可能性最大。   不托佣人相送而是找幼妹去邮局寄送……真岛非常怀疑百合子和尾崎秀雄在偷偷交往。   平心而论,真岛并不反对他们在一起,甚至有些乐见其成。   但若是如此,他们是不是太大胆也太天真了些?   即便是指名了的信件也有被人翻阅的可能,酿出麻烦的风险并不算小。   “您里面没有大小姐的照片吧?要是信件含有华族未婚女性的照片,可能会被邮局退回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真岛扯了个谎。   对他深信不疑的葵子一下子就上了当。   “大合照也不可以吗?”   葵子有些紧张的问道。   万一这封信不能如梦中那样寄出,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大合照?   这个词莫名让真岛下意识警惕起来。   因为身份特殊,真岛从不轻易留下影像。在野宫家工作的时候,也总是尽可能避免被一些政要人物撞见。   但野宫家每年都会举行一次包括佣人在内的大合照,他在野宫家前前后后呆了五年,不可能每一次都恰好翘掉。   上一年的大合照让他留下了唯一的影像。   “这可不好说啊小小姐。”   真岛状似为难的皱起了眉头。   “若方便的话,能让我看看照片的内容吗?”   葵子点了点头。   她不疑有他的将信封交给了真岛。   真岛从女孩的手中接过了带着温度的信封,他轻轻地倒了倒,一张薄薄的合照便从中画了出来。   那正是一年前的那张大合照。   不爱出镜的园艺师站在最后一排,清晰的面容上带着爽朗的笑意。   该怎么办呢。当猜测被印证的时候。   是视而不见,亦或是永绝后患?   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的真岛罕见的犹豫了。   他像是又一次面对起了那个用桔梗花蕾做成的书签。   “真岛……?”   真岛凝视那张照片的时间是在是有点长了,让急于知晓结果的葵子忍不住催促起来。   “照片有问题吗?”   “嗯?啊,这张照片……”   真岛忽然回过了神。他像是被葵子的忽然出声惊吓到了,手指微微松动的瞬间,这薄薄的照片被一阵风卷到了一旁的车道上。   葵子下意识的想要追出去,却被真岛拦住了。   “小小姐当心!”   嗡鸣的电车从一旁驶了过去。葵子亲眼看见照片车轮重重的碾了过去,卷入了车轨里。   电车的速度并不慢,可在葵子的眼里,这几秒却被无限拉长着。   电车离开后第一时间,她小跑着将照片捡了捡回来。可电车的轨道里积着水,照片已经坏掉了大半。只有已故的野宫子爵和几个早已离开的佣人还能勉强辨认出模样。   “坏、坏了……”   葵子当时的表情几乎是一片空白的。   上一年的合影只有两张。留在她手里的合影早已被人撕毁了,从姐姐那好不容易的来的照片也已经坏掉了……   她茫然的看着真岛,似乎希望能够真岛能有什么挽救的方法。   但是真岛并不是万能的。   损毁到这种地步的照片,除了重拍一张外根本别无他法。   “很抱歉,小小姐。是我的失误。”   真岛垂头道着歉。   最后的仁慈让他将决定交给了风。而这便是风给他的答复。   复仇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   他不可以,葵子也不可以。   无人可以。   真岛叹了口气。他暂时将那些放在了一边,开始烦恼起该如何去安慰葵子——这位骤然失去此次出行目的小小姐已经委屈的在抹眼泪了。   葵子哭起来虽然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吵的人头疼,却非常的让人心疼。真岛拿这种眼泪没办法,就连视而不见都非常的艰难。   邮局是不用去了。真岛环顾四周,看中了一家可以落脚的咖啡店。   “小小姐想不想吃雪糕?”   真岛有意问道。   百合子还在上学那会儿,曾带回一块雪糕给葵子。那味道非常得葵子的喜欢,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便是化了大半。   葵子只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但真岛却一直记得。   “雪糕?”   沉浸在悲伤中的葵子被这个词吸引了注意。   虽然看起来兴致不高,但有反应总是好的。   “对,小小姐想吃吗?”   “……嗯。”   还沉浸在悲伤中的葵子非常委屈的嗯了一声。   “那您不哭了,我请您吃雪糕好不好?”   勉强用雪糕让葵子冷静了些,真岛牵着她进了店里。   这个时间点客人不算多,他们选了个还算安静的角落。   真岛给自己点了杯咖啡,给她点了份香草冰淇淋。   这种街边的咖啡馆的雪糕,在繁子看来是庶民才会去吃的东西。百合子每次都要把来接自己回家的佣人支开,才会和同学悄悄的去吃。   百合子曾经悄悄带过一次,虽然化了大半,但还是让葵子吃到了一口。   那一口让她一直都忘不了。   “好吃吗?”真岛撑着脸问道   “嗯!”   “和姐姐带回来的一样好吃。”   “嘛,因为是最基础的口味,会相似也没什么奇怪的。”   “才不是。”   葵子后来在舞会上吃到过这种白色的冰淇淋球。更为细腻的用料和让它的味道更为浓厚,但葵子却觉得那远远不如当初快化的那一口。   但眼下这个,却和记忆里的很像很像。   葵子意犹未尽的样子让真岛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但凉食吃多了容易拉肚子,所以他并没有再点一份的意思。   “小小姐要是喜欢的话,我们下次再来?”   “真的?”   葵子当时的眼睛真的在发光。   “那我们来拉钩约定。”   “哈哈,您这幅认真的样子真是让人害怕啊。”   真岛这回是真的笑了出来。   他的小指勾上了女孩的小指。   “稍稍有些担心呢,要是被您吃穷了该怎么办”   “那下次换我来请真岛。”   虽然存钱的进度极慢,但有进账就有希望。   等她存到了,她就来请真岛吃白白的,甜甜的,世界上最好吃的雪糕。   “好啊。”   真岛一边应了下来,一边在心中自动换算着所需的时间。   他觉得他可能等不到小小姐存够那个数目了,因为他已下定决心在年前结束这一切。   兴许是心中有愧,以补偿为借口,他接下来带她开开心心的玩了一条街。   浅草十二阶,放有电影的小黑屋,贩卖关东煮的小店铺,还有像是云朵一样轻飘的棉花糖。   白白的糖丝一不小心就会蹭鼻尖,让真岛不得不总是停下来帮她擦擦脸。   不知不觉得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些稀稀疏疏的灯光过早的亮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表演正在街道上进行,街道两侧热热闹闹的挤满了人。就连他们所站的地方也不可避免的收到了波及。   “想看表演吗,小小姐?”   真岛松开了拉着葵子的手,指了指前方。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走了两步。   葵子还没来得及跟上,他们之间的空档就被其他人给填满了。   “请让一让……”   大街上人头攒动,葵子虽然身量小,却也很难找到前行的空隙。等她绕过挡在面前的那个人时,真岛已经看不见了。   葵子呆站在了原地,但没多久就被人潮带着不知朝哪个方向走去。   ——他们被人群给冲散了。   “真岛……等等……”   焦急的喊着几乎被人群的嘈杂所盖过,真岛似乎并没有发现葵子的掉队,他仍继续万千走着,隔在他们中的人越来越多,小小的身影很快湮没在了人群里。   真岛艰难的前行着,哪怕是顺势而行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也颇为费力。而葵子那样的孩子,怕是怎么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吧?   她那么傻那么好骗,大概会被人贩子拐走远远的卖去异国他乡,而作为畏罪潜逃的园艺师,他或许也可以远远的离开那个家了……   真岛继续前行着。街道和楼房的布局在他心中清晰无比,可他却陷入了层层人海之中,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真岛没有迷路,但心却迷路了。   置身人群,却像被在海浪一样不知带往何方。   ——开展报复的同时,他也丢失了他的珍宝。   真岛对自己感到了绝望。他甚至没能把下定的决心坚持五分钟。   拥挤的人群撞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前推着,他却转过身拨开人群逆向而行。   上天似乎永远都是在帮他的。   它让女佣窃走了桔梗的书签,又让风毁掉了那张有他正脸的合照。   所以它也应该让她在人群中走失的。   但真岛却发了疯的想要找到她。   不顾一切。   而他最终也确实找到了她。在离售卖棉花糖的小铺所不远的地方。   买棉花糖的时候他曾对她说过,小小姐在那里等我一下。而现在,她站在那个唯一有过约定的地方乖乖等待。   但真岛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了。   他们仅仅隔着一条街道的距离,却又仿佛隔着一整片汪洋。   真岛又一次踟蹰了。爱恨交织造成了内心的混乱无比。   “喂,你的目标也是那个吧?”   一旁,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这么问道。   “什么?”   “别装蒜,盯了这么久还犹豫不决,是新手吧。”   在中年人看来,这青年虽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但这年头做这行的都会把自己弄得人模人样些。   他身上的衣服和那女孩身上的也不是一个档次,不太可能是一家的。再者,就算是下人也早该上去护主了,哪有在这边干看的道理?   而且他盯着那女孩的目光……真不像是能扯上关系的。   那中年人自以为看破了什么,见真岛没反驳,他又瞅了眼糖铺老板,继续压低着声音说道:“那人认识我,我不好过去。不如我们合作一下,你扮作她哥哥把她领过来,事成我们三七分如何?”   “……”   “那不成你想四六?”   “……”   “喂,说句话啊。五五你就别想……”   真岛忍无可忍的揍了那男人一拳。那冰冷的目光让捂着腹部啊呀啊的男人跌在了地上后缩了几步。   他绕过地上的男人,被动的遵从了自己的本心。   极其沉重却也极其庆幸的。他蹲下身,抱住了葵子。   “不怕了,不怕了……我回来找您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让您久等了,我来带您回家……”   “我不害怕。因为我知道真岛回会来带我回家的,所以多久我都会等下去。”   虽然这么说着,但葵子的手却紧紧地拽住他袖子。   一个人等了那么久,她到底还是害怕了的。   “但下一次……真岛可不可以早点想起我?”   下一次?   真岛在心底发笑。   哪里还会有下一次。   从衣袖间传来的分明是微不足道的力道。   他却觉得他再难挣脱了。   ☆、女侦探   虽然一天下来真岛出了不少失误,但在被问及今天玩的怎么样时,葵子还是说她玩得很开心。   对葵子来说,和真岛在一起本身就是件很开心的事。   葵子同样也问了百合子餐会如何。百合子对老虎宴上的总体评价还好,但回家后她一直都有些走神,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不是宴会的问题……”   百合子掩了掩身旁葵子的被角。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睡吧。”   她最终握着葵子的手闭上了眼睛,去往了重合现实的梦境中搜寻答案。   但那天晚上,凄厉惊恐的像是野兽一样疯狂的尖叫却将她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牵着同样被尖叫所惊醒而惶恐不安的妹妹,穿着睡衣的姐妹俩朝着声源方向跑去。   ——是母亲的卧室。   百合子忽然定住了。   阻拦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扇薄薄的不曾上锁的门,可她却忽然没有推开的勇气了。   “姐姐,我怕……”   这份恐惧令葵子感同身受。她将百合子的胳膊抱得紧了些。   咬了咬牙,百合子推开了门。   那断续而刺耳的尖叫从门里泄了出来。   “宽恕我……老爷请宽恕我……宽恕我的罪孽……啊……宽恕我……”   繁子披散着头发,她用力抓住自己的脑袋,模样痛苦极了。   百合子试图安抚下繁子,但繁子的挣扎却险些弄伤了她,就连女佣们都无法让她安静下来。   难以想象一个虚弱而瘦削的人会有如此惊骇的力量,就像是将所有的生命和精力都燃烧在了上面。   “母亲,母亲,看看我,我是百合子啊……”   衰弱的心脏在过度兴奋时会产生极大的危险。百合子焦急的呼唤着,试图让繁子冷静下来。   但心爱的女儿的声音已经无法传达到繁子的心底了,她拼命摇着头,仿佛接近她的女儿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除了用药物强行镇定外别无他选。   “医生呢?医生呢!”   家中一片混乱,就连佣人房那边的真岛都被惊动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赶了过来,带来的却并非是什么好消息——   “三郎正把他带过来,医生昨晚好像闪了腰……”   后面的话百合子已经听不清了。她身形晃了晃,险些跌倒。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夜之间会这个样子?   每一句浮现在心中的提问都令百合子浑身发抖。但最令她想要尖叫的,还是母亲枕边被铺洒着的桔梗花。   ——宛如送葬一般。   繁子的尖叫到最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而她本就如同残烛般的生命也渐渐暗淡将熄。   所有人都聚在了繁子的床边,却都对她的现状无能为力。   百合子徒劳的呼唤着母亲。但似乎越是呼唤,繁子的心便越是飘向另一个世界。   葵子想要走进些。她先前被繁子的用力挣扎所波及推到了地上,被管家扶起的同时也被隔在了外围。她想绕过这些高大的人墙去看看母亲,却被人拉住了。   她回头,见真岛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葵子看着那只扣住她胳膊的手。宽大的手在父亲去世的那夜也这样的拉住了她。保护了她的同时也隔绝了她。   连袖间的香气都和那夜似成相识。   他抬起了另一只手,似乎又想掩住她的眼帘了。扬起的袖子阻碍了葵子的视线,而这么一个起落的短暂瞬间,葵子又听见了一声高昂的尖叫。   而后像是断片了一样,大约过了三秒,传来了母亲缥缈而温柔的声音。   “啊……啊……你、你来了吗……”   “兄……大人……来……接繁子了……”   管家和哥哥的背影挡在前方,葵子看不见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能感觉到真岛的手攥着她的手忽然用力了一下,把她抓疼了。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在死去一般寂静持续了片刻后,率先响起的女佣们的抽泣声。   葵子挣开了真岛的手,绕过哥哥和管家挤了上前。   她抬起头,正好被姐姐的泪水打湿了脸庞。   尖叫声响了起来。   不是来自母亲的,而是来自姐姐的。   她声嘶力竭的喊着已经不会再有所回应的母亲,整个人几欲昏厥。   葵子也哭了起来。冥冥之中的有什么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了崩溃和无力。   哭声是有感染力的,没多久,就连对繁子有所不喜的瑞人也感到了酸涩。管家更是红了眼眶。   两位小姐在彼此的相互影响下更是惨烈。葵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百合子则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她抓着母亲的手一直在哭,哭的快要脱力晕过去了。这让藤田不得不把她们分开。   把两位小姐分开还算简单,把百合子和太太的遗体分开才是十分具有挑战的难事。藤田和瑞人一起试图将百合子送回房间,另一边嘱咐真岛把葵子送回房间。   而在和姐姐分开后,葵子的情绪果然好了很多。虽然一路上都在抽泣,却不至于汹涌的怎么也克制不住了。   走到半路上,葵子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真岛再把她往她的房间领,而她最近都和姐姐睡在一起。   葵子想让真岛领她去姐姐的房间,但是被拒绝了。   “至少这一晚上,请您给大小姐留一些私人空间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太深,这种冷静似乎带上了些冷酷的意味。   “虽然话不中听,但这种情况下您所能做的只有添乱而已。放任您跟大小姐共处一室的话,无论是谁都得不到任何的休息,本就混乱的大小姐也只会更加混乱。”   他说着说着习惯性的笑了起来。但因为先前紧绷的表情,这放在平日里并无不对的微笑有些衔接不当。   “小小姐是个乖孩子,对吗?”   这句话像是捏住了葵子命门。她没再吭声。   埋头走了一会儿,两人停在了葵子的门前。   真岛松开了葵子的手,可葵子却没有松开真岛的手。   “我害怕……”   “房间里好黑,好空,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她说着说着,委屈巴巴的掉起了眼泪。   “我可以不去找姐姐,那么你可不可以也不要走。”   “你可不可以陪陪我。”   真岛的嘴动了动。他下意识地想让她去找瑞人或者藤田,但想想那两人都忙着安抚大小姐和处理繁子的后事,并不太可能陪着她。   真岛没有立刻答应,但这一时的默不作声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垂死挣扎,因为他知道他根本不可能说出拒绝。   他真是败给她了。   混乱的声音从走廊上依稀传来,若真想睡个好觉必然不能在这间宅邸里了。被强行绑定的真岛最后带着葵子回了佣人房。   佣人房的设施显然要比卧房简陋的多,但葵子对于在哪里无所谓——只要真岛在她就非常开心了。   她的这份开心令真岛非常郁闷。而这份开心的原因更是令真岛后悔多嘴问了句——   “因为有真岛在啊。”   这掺了蜜一样的话语天真而真挚,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剧毒,却偏偏能让人非但不避,还趋之若鹜,欣而喜之。   如同饮鸩解渴。   “和真岛在一起,就什么也不害怕了。”   真岛不禁笑了起来。   和他这样的罪魁祸首在一起,竟然是感到安心吗?   “小小姐啊……是笨蛋呢。”   “但这恰恰也是小小姐的聪明所在吧。”   他说这前后矛盾的话,再一次引起了葵子的困惑。   但他并没有解答的意思。   他摸了摸女孩柔软的头发,发觉她刘海又有些长长了。   时不时就需要修剪的刘海十分麻烦,所以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百合子干脆留起了刘海梳起了大家闺秀的大背头。   葵子或许也该梳大背头了吧,但真岛还是觉得她小女孩的样子更可爱些。   他真希望她永远都是这样的孩子。善良,纯真,拥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真岛觉得自己又中毒了。   那丝丝缠缠的毒素或许早已游走在他的身体里了,只是如同那只煮于温水中的青蛙一样,当他发现时已经再也跳不脱了。   如今为时已晚,而他毒入六腑,药石无医。   ……   ……   自繁子去世后,百合子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倒不是说被现实所压垮了,反倒像是以此为土壤很快的成长了起来。   葵子无法准确描述出那是什么,但她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扎根在了姐姐的心上。   她的成长和转变实在是太快了,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来形容都不足为过。但这中间似乎缺少了什么过渡环节,让百合子的行为偶尔有些混乱和脱节。   她变得……稍稍有些思维发散了起来。总会说出一些多疑的,毫无头绪的话。   “真岛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这是百合子第二次这么问葵子了。   在全心全意信任着的幼妹面前,她稍稍能允许自己放松戒备,让这毫无道理的,盘桓在脑海中的诸多想法之一溢出唇齿。   “奇怪?”   葵子歪了歪头。有些弄不明白姐姐口中这个词的定义。   百合子的目光闪了闪,这本就是无心之问,她并不指望得到葵子的回答,更多的还是把葵子当做了树洞一样允许她自言自语或者疯言疯语的一种慰藉。   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什么却并未让她草率的结束这个话题。   “就是和往常不太一样的地方。让人有种……出乎意料的感觉。”   她弯下腰,语气和缓,扣在葵子肩膀上的手指却不自觉的开始用力。   母亲的死亡让她陷入了极大的悲伤,她多想就此一睡不醒结束所有的痛苦和绝望。即便身处梦中也在反复追问着一切的元凶,追问着绝望和痛苦的因果。   或许是太黑暗了反倒能看到光亮,那夜黑而沉的梦境让她模模糊糊的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她看见秀雄死在了战场上,哥哥和女人投河殉情,三郎车祸而死,管家和真岛葬身火海前就已经倒在了地上,而斯波被她亲手喂下了□□……   她见证了每个人的死亡,如果不是那足以将人溺毙的痛苦和后悔,她几乎已经确定被她报复之死的斯波才是一切悲剧的幕后主使。   百合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最终决定换个角度思考问题。   ——在那些梦境中,她真的目睹了每一个人的“死亡”吗?   不,并不。   在被冲天火焰所焚烧的结局里,藤田和真岛,他们一个倒在了门内,一个倒在了门外。   滚滚浓烟和被高温所扭曲的空气让百合子并没有看清他们的脸。她只是通过服饰和轮廓勉强辨认。   而她曾经梦见过一个画面,是真岛和藤田的对峙。   她那时和藤田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被挟持着还是保护着。而真岛似乎举起了什么,一声巨响之后藤田的身上开出了红花。   醒来后的百合子经过反复推敲,将那定义为了枪击。   ——但真岛怎么会有抢?   其实持枪也不是不能强行解释的。梦境中,她看见过父亲举起枪瞄向她的身侧,也看见秀雄举起枪瞄向她的身侧。真岛的抢完全可以是从他们身上借来的。   但那样温柔的人,开枪——?   情况竟已危机到那种程度了吗,还是说她从来不曾了解过他?   梦境让百合子感到荒谬的同时也加深了对真岛的怀疑。虚虚实实的梦境让她分不清这到底是她的臆想还是对未来的预兆。   但如果,她是说如果……   葵子是和真岛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也是这个宅邸中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人。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她应该是最容易发现的那个。   百合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家里每个人都可疑极了,从未出现在梦境中的葵子最令她信任,却也最令她忧心。   百合子知道自己不能倚靠幼妹。但却仍希望葵子能帮她去除心中的疑虑。   毕竟真岛是那样一个人阳光珥温柔的人……百合子不希望有什么被打破。   葵子其实挺想帮上姐姐的。但这个“奇怪”这个词她从未套用在真岛身上过,仿佛他做什么都是合理的。即便范围被缩小到了“出乎意料”和“惊讶”上,她也依旧很难说出什么。   她只能开始努力回忆起自己能想到的日常然后努力地找起不同。   今天的茶没有昨天的甜,昨天袖子里的香气和前天的不一样。前天先给牡丹浇水了而不是给别的……庞杂而听不出价值的信息令百合子头疼。她勉强听了许久,最终败在了舞会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葵子乖乖的止住了话题。   于是百合子永远也不会知道,舞会那天“碰巧”撞见了她冒失举动的真岛在她的窗下修剪了多久的花草。   ☆、出车祸   阳光的午后,葵子坐树荫下翻看故事书。   她旁边累着一堆书,有新的有旧的。新的大部分都是斯波赠送的。   这位在追求方面霸道直白的暴发户似乎终于懂了些迂回手段。加之他本人也喜欢小孩子,便从葵子这边入手了。   送给小孩子的东西总是很难拒绝的,拒绝过一两次后就连瑞人也任由他去了。   葵子现在正在看的书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那样离奇有趣的故事总是最吸引孩子。   好的故事总难免让人试着进行带入。每个孩子都喜欢把自己代入主角,葵子自然也把自己带入了爱丽丝。然后她把真岛带入了拿着怀表赶时间的白兔先生。   脑海中有些滑稽的场面让葵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但那弧度并没有维持太久就平了下来。   葵子是打从心底觉得真岛像白兔先生的。因为如果不拼命追赶,那只白兔似乎随时都会从她的视野里消失。   葵子可能是感觉到什么了吧,但她是个笨孩子。所以她只能跌跌撞撞的追着,然后跟着兔子一起掉入未知的洞里。   繁子去世后,野宫家越发的空荡了。先前派来照顾繁子的女佣走了个干净,真岛几天前也因私事就请假回老家了,瑞人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很难看见踪影,为这个家的财政所操劳的管家也总是四处奔波,宅子里往往看不见什么人。   所以在有些寂寞后,葵子去了找唯一在家的姐姐。   那时候,百合子正在会客厅坐着。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找在她的身上,却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的温暖。   她手中捏着一朵已经干掉的桔梗花,那是她从母亲枕边取下的。   桔梗。   明明此前还陌生的连认都认不出来,如今光是这两个字就能让她感到齿冷   她思索着频频出现的桔梗花的含义。   是花语有什么意义吗?   几乎是立刻的,百合子想到了这一点。   但现在最了解花草的真岛并不在宅邸,无法立刻验证答案的百合子只好换了一种思路。   不是花语的话……单单桔梗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吗?   下意识的,百合子想要桔梗这两个字拆分重组。但一种被梦境反复折磨的既视感却阻止了她这么做。   不。应该再简单点。   桔梗这两个字代表的不仅是花朵,还可以是……   百合子尽量发散着自己的思维。很多于此无关的记忆也像是走马灯一样冒了出来。   她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和葵子和真岛一起在庭院里玩耍的情景——   “百合子。”   当时还很小的葵子指了指她。   “葵子。”   她指了指自己   “还有芳树……”   她最后指了指真岛。   在后者的注视下,她乖乖把哥哥两字咽了回去。   “我们的名字都是花草呢。”   ——名字。   ——和花草一样的名字。   百合子忽然惊醒了。她意识到桔梗很可能是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母亲认识的,叫做桔梗的人。   只要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就一定可以……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被从思绪中惊醒的百合子猛的转过身。   她看见了出现在门边的喘着粗气的三郎。   说起来,三郎已经好些日子没出现了。这个家付不起他们的薪水,百合子本以为他已经找到别的工作了,却没想到又看见了他。   还是以这样不太对的气氛……   对方脸颊凹陷,像是大病了一场,布满血丝的眼睛让百合子一下子就慌了神。   他越是走近,百合子就越是后退。等退了五六步忽然心凉了。   唯一的大门在三郎身后,若是当时她足够冷静,能有意识的后退,兴许可以在合适的角度以极快的速度绕出去……但现在,她被逼到了角落里。   三郎粗大的手掌不正常的颤抖着,但即便如此也力气大的要命。被对方抓住手腕,百合子一下就被扯了过去。   “我……我就要,发财了……”   三郎此时的声音都是扭曲的。连仅剩的理智也被鸦片所支配了。   他一把扛起百合子朝着门外走去。   钱。他需要钱。大量的钱。   只要绑架了百合子,他想要多少钱都可以。   等他有了花不完的钱,他就可以买下一大堆的鸦片,再也不用被那个园艺师使唤了。   百合子一路上都在挣扎,但是三郎是瞧准时机的,空荡的宅邸根本没有人能救她。   在看见从后方追来的妹妹时,百合子整个头皮都炸了起来。   “快跑!快藏起来!”   三郎顿住了脚步。他红着眼睛看着葵子,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把小的也抓上。   但见葵子停在了十米开外的地方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时间紧迫,他将百合子扔在了后座,然后发动起了车子。   “去找人!去报——”   警字还没说出口,车子猛地发动起来让百合子栽在了后座。她浑身颤抖的看着三郎粗暴的发动起车子,横冲直撞的扎上了街道。   从没有如此清晰过,现实和噩梦重合在了一起。   窗外混乱的景象飞速倒退着。万分紧急之下,百合子护住了头部。   下一瞬,她在剧烈的冲击中失去了意识。   *****   “姐姐,姐姐——”   葵子知道自己不该出去,她应该听姐姐的话藏起来。   可在百合子被三郎塞进车后,她还是追了出去。   “姐姐——姐姐——!”   她跑的很快,却怎么也没有车快。   很快,她就追丢了。   被撞坏的栅栏歪斜在路边,是她唯一的指路标。而在这些也渐渐看不见后,她忍不住发出了啜泣。   葵子不想放弃。可在连直觉都无法指引方向后她只能进行折返。   而问题恰恰出在了这里——   “左边,左边,右、右边……”   葵子从没有单独出过门,她虽然记下了每一个路口的转弯方向,却忘记返回时需要反转顺序并且倒背。   在意识到了问题却还没有理清的时候,她已经迷路了。   太阳渐渐西斜,葵子焦急万分,却不敢哭。   或许是三郎带来的恐怖,她从没有那一刻如此害怕引来坏人。   “小小姐?”   葵子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她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洋装的青年朝他走近。   来人将鸭舌帽微微掀起,露出了一张葵子万分熟悉的脸。   “您怎么在外边?”   真岛刚处理完事务返回日本,去往宅邸的途中遇到葵子让他十分的意外。这里离野宫宅邸说远不远,却也不算近。   而且葵子也不像是跟谁出来玩的。   “姐姐……姐姐被三郎抓走了”   在看清那张脸后葵子所有的惶恐和委屈都伴随着泪水涌了出来。   “救救姐姐,真岛救救姐姐……”   “……”   真岛隐约猜测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不过是离开几天,那个蠢货……   真岛的手握成了拳头。他强行将那份焦急按耐了下来。   三郎那家伙,向来都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如今又被有片冲昏了头脑,破绽百出,不用他出手光靠其他人应该就能很快寻到百合子的下落。   事情发生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早就闹出动静了。   真岛当务之急是将小小姐送回宅邸。看看情况。   在追着车子的过程中葵子跌伤了膝盖。真岛便背起她跑回了宅邸。   在大门口,他们撞见了准备朝医院赶去的藤田管家。   看见葵子的时候,这位管家明显松了口气。   在发现两位小姐都不再宅邸后,这位管家就开始四处寻找起来。没多久就打听到了一场刚刚发生的车祸。   驾车的三郎当场死亡,而后座的还有一口气的百合子则被送往了医院。   确定消息的瞬间瑞人就已经赶去了医院,藤田是中途回来取钱的。   他们三人一起赶往了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百合子头上缠着绷带。她手脚被固定着,像是人偶一样毫无生气的躺着,脸色苍白的犹如白纸,犹如死去。   “……姐姐……”   葵子轻轻推了推百合子,昏迷中的百合子没有醒来。   她又用了些力道,但百合子依旧没有要睁开眼睛的意思。   那种模糊了生死界限的样子让葵子感到了害怕。   她从没有设想过这样的情形。   但,这才是正常的吧……?   先是父亲,再是母亲,再是他们。   冠以野宫姓氏的人将按着这个顺序一个个的躺倒沉睡,直觉是这么说的。   “姐姐。姐姐。姐姐。”   她一直在一旁念着姐姐,想要将百合子叫醒。被喋喋不休的“姐姐”的背景音所环绕着,让本就是悲观主意的瑞人险些崩掉了心态。   在护士来催人前,他让藤田先带葵子回去。   但葵子并不想离开。   藤田向她走来,她便跑到了真岛的身后。   “我送小小姐回去吧。”   真岛如此说道。   “那就麻烦你了。”   把葵子交给真岛照顾的次数多了,藤田也习惯了。   他转而去问医生一些相关事宜。   “……我不想回家,真岛。”   藤田走后,葵子这么说道。   “我想和姐姐呆在一起。我想姐姐醒过来。”   “探望的时间有限。即便我让您继续待着,很快也会被护士赶走的。”   “安心。大小姐会醒过来的。等小小姐下次去看望的时候,大小姐一定能醒过来。”   真岛一边说着,一边将葵子抱起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把她和服的裙摆撩了起来。   他打开了刚刚跟护士借来的药水,用棉棒沾湿,一点点的涂在了她的膝盖上。   这期间葵子十分的沉默。让真岛不禁猜想,他是不是把她弄疼了。   “真岛……”   “嗯?”   “你说,姐姐会像父亲母亲一样吗?”   真岛明白,葵子是担心昏迷中的百合子再也醒不过来。   但这句话在他耳中,却多了别的意思。   “不知道。”   这句话说的很轻很轻,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   见葵子望着他,他很快扬起了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   “当然不会啦,小小姐。”   他轻轻吹着葵子的膝盖,让药水风干了,然后把裙摆放下,重新把她背起来。   葵子趴在他的背上,又一次说着不想回家。   “可是,我想看着姐姐……”   “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打湿了。   葵子不想离开百合子,而真岛又何尝不是被这份血缘所困苦着。   几乎在确定这家医院的瞬间,他就让线人在医院蹲点,务必在百合子醒来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他,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   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清醒地意识到他不想失去她们。   为了不让自己感到后悔,真岛选择了复仇。但复仇后他就不感到后悔了吗?   他只是知道他不能后悔。   “我想看姐姐……”   葵子小声的乞求着。她很少喋喋不休的重复同一个请求。   “真岛,我想看姐姐……”   “这个点应该回家吃饭了。”   真岛把葵子往背上托了托,小声的答道。   “您要是乖乖的吃完饭,晚上我就带您悄悄地去探望大小姐。”   “真的?”   “嗯,真的。”   他勉强腾出一只手,举到耳后和葵子拉钩钩。   百合子的意外让真岛暂缓了秘密俱乐部的计划,而不断啜泣着想要姐姐的葵子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血浓于水。而她们对彼此都很重要。   渐起的夜色中,一大一小的手指勾连在了一起。   做下秘密的约定的同时,新的复仇计划在他心中凝聚雏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一段三郎仓库的,但野宫家的仓库结构不可能让三郎跳窗(……)剧情BUG就蝴蝶掉了_(:з」∠)_ 啊,好开心啊,感觉完结的曙光在前啊   ☆、别墅中   百合子平安醒来了。   虽然手臂和小腿均出现了骨折,但因为及时护住了脑袋,她没有失明也没有失聪。   和梦中结局完全不同的,她的五感完好如初。   没有哪一刻,百合子如此清晰的感觉自己改变了轨迹。   她感到了战栗。   一条线在她心中逐渐清晰明朗起来。这一次她没有试图和任何人声张,而是听从本能独自行动起来。   在恢复到可以下地行走后,她便争分夺秒的开始了调查。   百合子开始早出晚归,一天下来竟没有人能确切知道她到底在忙些什么。   她渐渐和镜子夫人走得近了起来。瑞人和藤田对此感到了担心。她似乎听不进那些忠告,一意孤行的频繁拜访着那位夫人。   宅邸中经常见不到人影反而变成了百合子,这种反常下,瑞人和藤田的忧虑感染到了葵子,让她也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家里似乎人人都在为百合子而担心,除了真岛。   他仍和往常无二的侍弄着花草,让它们在这日益衰败的宅邸里欣欣向荣。   “真岛不担心姐姐吗?”   葵子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要担心大小姐?”   真岛反问道,仿佛她问了个怪问题。   “可是大家都很担心。”   “您是说大小姐和镜子夫人的事吗……”   见葵子点了点头,他不禁笑了笑。   “我只是一个佣人而已,并没有资格和身份对大小姐的交友选择做出评判。”   “藤田也是佣人啊。”   “可他在这里工作很久了,这里已经是他的家了。而且在小小姐心中,藤田管家难道不是家人一样的存在吗?”   “这里不是真岛的家吗?”   “不是哦。”     “可是真岛也在这工作了很多年了。”   葵子艰难的掰指计算着。比起管家的十多年,五年确实算不了什么。但比起这个家的大多数佣人,五年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这五年的时光,占据了葵子大半的记忆。   “我也已经把真岛当做家人了。”   “……可这只是小小姐的一厢情愿不是吗。”   这样的问题最考验真岛的耐性,他不禁叹了口气。   “您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呢。”   “那……真岛不愿意做我的家人吗?”   葵子十分委屈的问道。   “……”   “佣人是做不了小姐的家人的”   半晌,真岛才挤出了这个拙劣的理由。   这显然不是他最初想说的,因为替换的匆忙甚至还和上文矛盾了。   好在葵子并不是什么心思缜密的孩子。她并没有去细究这其中的漏洞。   她顺着这个理由继续问了下去。   “那我可以做真岛的家人吗?”   “小小姐啊……”真岛又想要叹息了“这句即使调换了语序也是一个意思。”   “不一样的。”   出乎意料的,葵子很认真的反驳了真岛。   她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清醒。   “那个需要好多好多人的同意,可这个只需要真岛同意。”   真岛不知道该说葵子是聪明还是愚笨好。   她总会在一些不合时宜的地方让他噎住。   “真岛同意吗?”   她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非常较真的想要听见答案。   “……”   “真岛?”   “……”   真岛还能怎么办呢。   在拒绝的选项慢慢粉碎后,他只剩下了进退维谷的同意。   葵子笑了起来,像是一朵迎着太阳绽放的小太阳花一样。   “那这一次,我可以叫你哥哥了吗。”   她满含期待的问道。   「您应该直呼我‘真岛’」   这是真岛对葵子最初的告诫。   主仆有别。所以他既不能是“芳树哥哥”,也不能是“真岛哥哥”,他只能是“真岛”。   他让她将不得当的言行和想法埋在了心底,却没想到那并没有被时光的沙砾所分解,而是与酿成了愿望的种子,在五年后的今天破土而出。   像是一个圆环,兜兜转转着在这一天回到了原点。   “……真岛哥哥?”   见真岛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葵子又大胆了一些。   “芳树哥哥。”   女孩的声音像是蘸了蜜糖一样甜。   暖洋洋的,像是要将什么融化。   “……只能私底下。”   真岛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而这一步近乎溃退了所有的底线。   在白日里被蜜化的笑语所融化,又在夜里被复仇的冰霜所凝固。   反反复复的,连心都变得奇形怪状起来。   为何要将他绑上钟摆。他最憎恨不定的摇摆。   百合子已经摸到线团的一角了。她拜访了镜子,翻找了仓库却没有找到最关键性的钥匙,因为那本日记本在真岛的手里。   在繁子刚去世的时候,真岛就让三郎从仓库里翻出了这个权作回忆的纪念品。   百合子变聪明了。她本就置身于迷雾中,却又添加了一层迷雾在自己的身上。她学会了声东击西和暗度陈仓,让人摸不清她的目的。   但一切却仍在真岛的掌握之内。   他等待着。等待着她抽丝剥茧。   当对方在仓库一无所获并茫然的停下脚步后,他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百合子仍在东奔西跑着,似乎一天天都在更接近着真相。   但在真岛看来,能牵引着百合子找出真相的线已经彻底断掉了。那不过是表象为希望的徒劳。   真岛想结束这一切。   迫不及待的。   但在动手前,他还是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十分简单粗暴的近乎于直白——   “咦?”   在佣人房扑空了真岛的葵子从地板上捡起了他遗落的外套。   有什么东西从袖口中掉了下来。轻飘飘的落在了她的鞋面上。她下意识的弯下腰,将那也捡了起来。   ——是朵非常漂亮的桔梗花。   ******   另一边,一早就出门的百合子乘上了最近的一班火车。   她将要去往镜子夫人所提示的,母亲养病期间住过的深山中的别墅。   几日来她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但实际却是在验证梦境中零碎的信息。   像是在玩什么解密游戏一样,她发现她白日里验证的东西越多,在夜晚就能梦见更多的信息。   前一晚,她梦见了母亲的日记本。   罕见的,她记住了其中的大部分内容。   荒谬之余,她隐隐握住了大门的钥匙。   日记中的暧昧文字循环往复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别墅庭院中嬉戏玩耍的兄妹就像是什么的暗示。   百合子想起了母亲临终前说过的话——   「真正的爱,只能从继承了同样血脉的人那里得到」   在管理人女儿的指引下,她来到知情人阿菊的宅子。   十五年,父亲也曾来到此地,打听着和百合子同样的事情。   ——二十五年前,母亲究竟在这座别墅里发生了什么。   “你……是怎么想的……”   满头苍发的阿菊凝视着她,她在发抖。   百合子有预感,一旦她猜错了,她绝不可能再从她口中打听到什么。   “我……”   电石火花之际,百合子忽然想起了一段状似无关的记忆。   那是她刚去女校的时候的事。有次葵子趁母亲没注意偷偷将几种香水倒了些混合在一起,被百合子发现后急忙带她销毁罪证,并告诫她下次不能再那么做。   在问及理由时,葵子告诉她,因为想要一样。   那时的葵子过分追求着“平等”,而那平等似乎有着自己的标准。   她说真岛和姐姐的身上都是香香的,所以她也想要同样的香气……   她那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香香的”上,而如今,她的重点则放在了“同样的”上。   百合子忽然感到了冷。   在“二十五”这个可怕的数字和真岛的年龄对应上后,她的血液几乎冻结在了一起。   “二十五年前……母亲……在那个别墅……生产了吧。”   她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   “和……亲生哥哥的……孩子”   百合子知道自己猜对了。眼前的阿菊再也无法忍受的捂住了双眼。   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那些像是蒙了层纱一样的梦境忽然清晰了起来。   在真岛和藤田那场让人搞不清情况的对峙中,真岛那张原本熟悉而亲切的脸孔也变得陌生而危险。   他说,我憎恨这个家的所有人,恨到把你们一个个杀掉都不解气。   然后挂着残酷的笑意,丝毫没有犹豫的冲她扣下了扳机。   百合子忽然打了个冷颤。   不可置信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葵子。   没有哪一刻,她如此强烈的觉得自己可能会失去她。   而同一时刻,在遥远的野宫宅邸中,黑色的枪口也已抵上了女孩的额头。   “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哦。”   那声音带着笑意,像是在道晚安一样。   修长的手指慢慢扣下了扳机。   “再见了,小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慌了就看文案第一行   ☆、打电话   百合子去了深山的别墅。   这是真岛刚刚从线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老实说,这让真岛有些猝不及防。   他至今没想明白百合子从哪里找到了新的线索。   真岛明白,他很可能已经暴露了。但他并没有立刻逃走,而是带着深深的疑虑回到佣人房,打算坐以待毙的等百合子回来。   他非常想知道百合子的反应——在她知晓了当年那些令人作呕的旧事后。   真岛回到佣人房的时候,正看见葵子捡起了那朵桔梗花。   那本是他先前设下并打算实施的套,但在百合子前往别墅后这便失去了作用。   却不料葵子还是走了进来。   真岛当时是做了两手准备的。无论葵子是想把这朵花作为证据带走,亦或是慌慌张张的想要求救。只要她求助的是百合子,他就会装作不知道的放她离开。而如果她想要求救的是其他人,他就会采取第二套方案。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将那朵花轻轻的放了回去用衣服小心盖好,打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回头见到他的时候,甚至还对装傻的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   但这一次,真岛并没有配合的对她是视而不见。   “您在我的房间里做什么坏事情呢,小小姐?”   他虽是笑着的,却毫无温度可言。   葵子似乎有点被吓到了,却不打没有后退,而是凑近的想要拉住他的衣摆。   反倒是真岛后错了一步避开了。   “您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害怕呢。”   他继续说着标准的坏人台词。   “是在害怕我吗?”   葵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你……别生气。”   她又一次凑上前拉住了他的衣摆。   真岛没想到她还会来第二次,一时不察被得逞了。   “芳树哥哥。”   她小声的叫道。   “……”   都这个时候了,还撒娇。   真岛感觉一口气憋在了胸口,不上不下。   “您就不会感到害怕吗?”   他险些被气笑了。   “老爷明显是被人杀害的,他死去时手中握着桔梗花。”   “太太也是,枕边被洒满了桔梗,以棺中下葬的姿态死去了。”   “您现在握着桔梗,就不担心成为下一个吗?”   但无论他怎么说,葵子眼眸中的恐惧都没有增加一分。   那双无辜又纯真让真岛失去了耐心。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枪。   “乱翻别人东西的坏孩子是需要接受惩罚的。”   言语挫败后,他便要用行动来让她产生恐惧。   他将枪口抵上了她的额头。   枪支的出现果然令葵子有了些反应。也不知道是她的第六感终于肯报下警了,还是枪口太过冰冷了,葵子小幅度的颤抖了一下。   但,也仅仅如此罢了。   既没有哭闹也没有后退。她安静的伫立在原地仰着小脸,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葵子是个傻孩子。   纯白无垢,又一尘不染   傻得连枪口都不知道害怕。   “啊,我忘记了,小小姐或许不知道抢吧。”   他扯了扯嘴角。   “枪,也就是我上手这个,是很危险的东西哦。”   “这么近的距离,只要扣下扳机,您的脑袋就会像烟花一样炸开。”   “意思就是说,您会死哦。”见葵子仍不知畏缩,他不得不加重语气“这可不是跟您在开玩笑。”   真岛在努力让葵子明白抵在额头上的那个东西的可怕。   但这些,葵子其实是明白的。   她认识枪,也明白扣下扳机意味着什么——那是她幼时记忆中最深刻的东西之一。   在那段因梦魇而啼哭的童年里,葵子为了向自己证明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曾经在夜晚悄悄抹黑下了楼。   她根据梦境所残留下的记忆移开了会客室的一副油画。   在被移开的画框后,她从从暗格之中,她摸出了一把冰冷小巧的手|枪。   也是那时,葵子才意识到那些噩梦是怎样的存在。   那是她崩溃的开始。而一个星期后,葵子便在失足落入了池塘。自此没有了烦恼也没有了未来。   现在,一把枪正抵在她的额头。可葵子的内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或许是明白他不会开枪的。   但也或许,是因为他开枪了也不会怪他。   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上了枪管,在碰到真岛的手的时候,他瑟缩一下。   那双棕色的眸子,竟让他觉得她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宿命一般。   “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哦。”   他说着,曲起的手指慢慢在扳机上施力。   “再见了,小小姐。”   像是在道晚安一样的声调,他扣下了扳机。   全程都没有表现出太多害怕情绪的女孩在这一刻闭上了眼睛。   也是这时,真岛才发现原来她是明白的。   他将没开保险栓的抢从她的额头移开了。   “您真是……非常不乖啊。”   他像是忽然间失去了力气。丧气的坐在了椅子上。   葵子靠近了些,见他没有动作,又小心的抱了抱他。   熟悉的气味在鼻尖浮动,是如大海般沉静的安心。   葵子知道大人都喜欢骗人。而她是个笨孩子,很轻易就会被那些表象所迷惑住。   所以葵子干脆不去看他,她闭上眼睛,把小脑袋埋在了他的怀里。仅凭心去感受那份温暖与藏在皮囊之下的柔软。   葵子记得,姐姐曾说过真岛就像是散发着温暖的太阳一样。   她那时也这么觉得,但比起晴朗天空下的高挂,他更像是隐藏在云层之下。偶尔一阵风吹开了口子,才能看见漂亮的光芒。   但后来,葵子又觉得那像是被天狗吃掉的太阳。   中间一团漆黑,仅靠边缘一圈的余热发光。在云层的遮掩下仍能让人产生了耀眼的错觉。   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太阳。那依旧散发着令人贪恋的温暖。   足够,让她这朵小葵花向阳而转了。   外面远远地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真岛神色一凛,警觉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准备走出这间小屋子,却见葵子急急的追了上来,抓住着他的衣摆。   妥协了一般,他暂缓了步伐,默许了她的跟随。   这么一耽误,他们正好被堵在了门口。   来人是尾崎秀雄。他身上还穿着军装,但根据情报,这个点他应该是在负责区巡视的。   “啊,原来是尾崎少爷啊。”   真岛神态放松地朝着秀雄打着招呼。   他的目光隐蔽的环过四周,并未发现其他的人。   单枪匹马杀来的尾崎秀雄还不足以让他放在眼里的。   “您来佣人房有什么事吗”   “麻烦你跟我去警局走一趟。”   秀雄举起了手|枪。他这时候语气还算客气。   他是在接到百合子的一通电话后赶来的。   火车的班次有限,百合子一时无法赶回来。   从心底来讲,百合子并不愿意相信真岛会伤害他们。但不愿意相信不代表不会发生。   梦中的那些结局到底让她害怕了。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也就罢了。那样的话,她或许会克服恐惧跟真岛当面问清楚。   但现在牵扯到了葵子。   百合子不敢赌。一点也不敢。这么远的距离她只能打电话向人求助。   而在她琐碎的梦境中,似乎只有秀雄是真正驱逐过真岛的。   百合子知道自己的话一时很难令人相信,但抱着一线希望她还是联系上了秀雄。   来之前,她反复叮嘱他带上枪。   秀雄虽不会盲目相信百合子的话,但到底是谨慎对待的。   他很少见他那位青梅竹马如此失态。   “我做错什么了,需要让您拿枪指着我?”   真岛无辜地问道。   “你被怀疑和这个家的谋杀案有关,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不管怎么样,可疑的人还是暂且收监比较好。”   “如果你没有嫌疑,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但现在请跟我走一趟。”   “可我不想跟你走。”真岛笑眯眯的拒绝道。   “什么……”   秀雄就会为自己听错了。   也是这时,秀雄才发现眼下的情景多么反常。   一个普通的园艺师遇到这种情况怎么会如此平静?   “秀雄哥哥?”   小女孩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秀雄这才发现葵子竟在对方的身后,但因为被挡住了大半,一时没有发现。   “葵子!过来这边!”   他一边用枪指着真岛,一边焦急的喊葵子过来。   但真岛可没打算轻轻松松的放人过去。在秀雄视线稍稍分移的间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掏出了手|枪,将葵子以一副挟持的姿态单手圈在了手臂中。   冰冷的枪口又一次抵在了她的额角。   “放下枪!”   秀雄呵斥道。他模样看起来十分吓人。   但这吓不到真岛。他一眼就看出,这个拿枪指着自己的家伙还没沾过血。他下不了手杀任何人,因为他身上没有冷血无情的味道。   “不许动哦……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一不小心擦枪走火。”   “你……混蛋。”   从威胁者变成被威胁者,秀雄的脸色难看极了,却别无他法。   “放了她,她只是个孩子。”   “到仓库那边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了她。但还请您乖乖站着不要动,不然……”   在秀雄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又黑了一度后,真岛挟着葵子朝仓库那边后退着。   他并没有食言,在仓库边上就把葵子放下了,却仍用枪指着她,向后退去了十几米后又跃进了茂密的树里。   真岛从视野中消失的瞬间,秀雄就冲了上去。   他将葵子大致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外伤。   警察在真岛跳入草丛的时候就赶到了这里,却还是晚了一步让他跑掉了。   黄昏的时候,百合子匆忙赶了回来。   她抱着失而复得的葵子,由衷的感谢上苍。   在最困难最黑暗的那段时期,百合子可以说是靠着保护葵子的信念撑到这一步。   那种信念几乎已经成为了她的支柱。她真是不知道没了葵子自己该怎么办。   葵子摸了摸百合子的后背,笨拙的安慰着她。除了像是被吓到而有些提不起精神外,她表现得一切如常。   但夜里,她的眼泪却打湿了枕头。   她想,今后再没有一个叫做真岛芳树的园艺师陪着她了。   在落着雨滴的梦里,葵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 这里百合子选错了选项。可以说是影响了结局。   ☆、日落别   葵子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坐在佣人房的椅子上,端着真岛泡好的奶茶。   周围的场景像是蒙了层白纱一样,朦朦胧胧并不真切。   温柔微笑的真岛明明就在眼前,却有种抓不住的感觉。   “你要走了吗……”   梦境里,葵子如此问道。   哪怕是虚无的幻梦也被现实所无情渗透。   “哎,没错。所以小小姐要自己乖起来。”   真岛温柔的声音如同和着细雨的轻风。   他蹲下身,伸出手为她挽起耳边的落发。   “要学会即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不要。   葵子想要拒绝,却无论怎样也无法发出声音。   她再次看去的时候,真岛已经消失不见了。   冒着热气茶还留在桌子上。   薄薄的窗帘微微浮动。   心上像是被子弹洞穿了一个缺口,黑洞一样不顾一切的将周遭吸取填补,却又于事无补。   葵子醒来了。   她最近的梦总落着雨。   她抹了抹眼睛,去了大树下的秋千。   五年前搭建的秋千即便再怎么保养得当,在岁月的蚕食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蹬着地面,怎么也荡不高。   心太沉了,连飞都飞不起来。   葵子双手扶着秋千两侧的绳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蹬了一下地面,然后略微太高了脚。   在秋千长时间没有停下来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荡的高了些。   若有所感的回过头,葵子看见了一张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脸。   “真岛……”   因为骤然的急停,她的鞋子在地上划出了一条深深的痕迹。脚上也沾了些泥巴。   但葵子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她跳下秋千,扑到了对方的怀里。   ——是真的。   “我好想你。”   葵子的眼睛有些湿润。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真岛的嘴角似乎动了动。但很快,他就调整出了一个惯常的微笑。   他伸出食指冲她嘘了一声。   葵子安静了下来。   “你……又要走了吗?”   她有些紧张的问道。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攥住了对方的衣角。   “因为之前走的太匆忙有东西落下了,所以才回来拿一下。很快就走。”   葵子有些失落的松开了对方的衣角。却忽然看见一只手伸到了自己的眼前。   “……真岛?”   “小小姐不想跟我一起走吗,我可是特意来接你的。”真岛笑容不变的继续建议到“我们出去河边玩怎样?”   这种事情放在平日里机会难得。但葵子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她没有立刻动作。   真岛耐心的伸着手。   不是因为胜券在握,而是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将她带走。   带走葵子,是真岛对这个家最后的报复。   血浓于水。而这段黑暗的时期已经让葵子成为了百合子的支柱。   至于葵子……百合子理当也是她的全部支柱。   而在将她们两人的支柱剥夺后,这个家也将再无安宁之日的。   说到底,这个残破的家能撑到现在,全靠是百合子在精神方面维系。   一旦他将百合子的支柱夺走,这个家的垮塌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而葵子,真岛也已经安排好了她的归宿,是穷乡僻壤处的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那的物质生活和在华族时天壤地别。   他本就是为了报复行事,不会让她过得多好,却还是让人挑选了能维持基本的衣食住行的憨厚人家。   “走吧。”   他催促道。   “时间不早了。再晚点可就要日落了。”   葵子看着那只伸到眼前的大手。那修长白皙又有些茧子。靠近点,或许还能闻到草木的香气。   她慢慢的握了上去。   “嗯……芳树哥哥。”   她转变了称呼。   葵子喜欢姐姐,也喜欢真岛。   但二者是不可兼得时,她选择了真岛。   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葵子就被告诫过不能成为家族的负累。   但与其说那时告诫,倒不如说她所受的教育便是如此。   意外发生前的葵子很聪明,那样的聪明也让她受到了重点的培养,甚至比百合子还要学的更多一些。   更多一点,偏向于家族的,较为不同的东西。   那时候,野宫子爵或许是希望培养出一个女子爵的吧。   不应成为家族的负累。   这句话最早也最深的刻在了葵子的心底。虽因岁月而渐渐蒙尘,但母亲临终前的叮嘱却让那重新深刻了起来。   「不要拖累百合子」   葵子知道,自己已经拖累姐姐了。   在她的问题暴露后,她和野宫家破败的现状一起成为了挡住联姻者的门栏。   与父母那日不惜一切所举办的盛大宴会背道而驰。   葵子是糊涂的。但敏感的内心却又让她在另一方面清醒万分。   她站着模糊的分界线上,非梦非醒,孤独万分。   如果百合子没有那么快的去女校……   如果她和她的那半年能够再长一点……   如果真岛没有在五年前的夏天来到这所宅邸……   但是世上没有如果。   惊慌无助的时候,是树下的真岛张开了手,他告诉有他接着,所以她不用怕。   想念姐姐的时候,是真岛陪在身边。他搭了秋千,教她园艺,配合她哈哈大笑。   后来家里陷入了混乱,无人再有空暇去顾及她。是真岛把跌倒在地上的她背了起来,擦掉了她的泪水。   他给她编着从老家新学的草蚂蚱,在路上帮她捉到了漂亮的凤尾蝶。   她喜欢他。比喜欢姐姐还要再稍微喜欢一点。   两种喜欢不分先来后到,却分了时长日短,记忆多少。   葵子被真岛带出了宅邸,去了一处小河边。   他们行走在长满芦苇的沿岸,蜻蜓从他们身边低飞而过。   他给她买了瓶泡泡水,轻轻一吹,那些剔透五彩的泡泡就不会被风带去空中与水面。   他们像是真的出来玩一样。就连葵子都慢慢这么以为了。   直到在没有得到回应而转身后。她才发现真岛不见了。   落日的河岸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急着还巢的鸟从橘红的天空飞快掠过。   “芳树哥哥——”   “芳树哥哥——”   葵子一声一声的喊着,始终却没有回应。   她在余晖下留下一道孤独的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上一条。如果当初百合子没有护妹心切而是开诚布公的跟他谈一场,真岛就不会落下东西了。   ☆、去上海   真岛再次听到葵子消息的时候,是在一个半月之后。   在安排人将葵子送到了收养人受理后,真岛就没再留意过这些事情。   或者说,在刻意避过。   线人传回来的一些哭闹生病之类的问题真岛刚开始还会看看,后来干脆连那也不碰了。   在葵子和百合子的问题上,真岛对自己缺乏信任。   有点讽刺呢,在两个仇人面前,他一个一见钟情,一个兄妹情谊。   不自觉地,心间就柔软了下来。   各种决定的反复推倒重建早他明白自己经不起考验,所以他干脆不听不闻。   但这一次,问题严重了。   ——葵子走失了。   深知问题的严重性,在搜寻无果后,抱着请罪的念头,男人亲自带来了口信。   “什么时候不见的?”   真岛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让带消息前来的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早、早上的时候,那对……”   话没说完,报告的男人就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身体,却生生忍住了。   “蠢货……”   真岛低咒了一句,没再多分神给地上的男人一眼。跨过他大步离开了室内。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而葵子已经走失一天了。   真岛或许该庆幸的,他正巧因为交易暂时逗留了日本,第二天一早就会坐船离开日本。   但哪怕用了最快的方式,他赶到目的地时已经后半夜了。   真岛将葵子安置的地方是远离京都的北海道,日本的最北一带。   十一月的下旬,若身处京都只用多加件外套即可。可在北海道,十一月已经可以下雪了。   真岛在北海道这边没有太多的人手。把能调动的都调动还一无所获后,他都有点想报警了。   但也只是想一想。以警察的效率,还不如他自己从街头走到巷尾来的靠谱些。   北方十一月的夜晚格外的寒冷,让真岛不禁想起了上一个冬天。   那时候也是这样,她掉进了雪窟里,差点冻死。   仿佛在重蹈覆辙。   “西边没有找到。”   “民居附近没有找到。”   “车站以东也……”   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汇报情况,不断落空的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渺茫起来。   空中渐渐飘起了雪花,真岛在夜风里走了许久,感觉灵魂都要被冻结了。   他的手在抖。可能是冷的,也能是气的。   也或许,是害怕的。   失去的感觉第一次这么近也这么强烈。他终于肯承认,他后悔了。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这三种悲苦他早已挨个体会。却也似乎又将重头开始。   “大人,这边!”   手下兴奋的声音让那句“大人”在深夜里格外清晰,但真岛并没有时间计较他不慎的言行。他朝着指出的方向跑去,找到了抱膝蜷缩在檐下的女孩。   这冰冷的夜冻掉了他所有的坚持。   在那双暖棕色的眼睛还能重新睁开后,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想要让你挂着笑容,整日无忧无虑。   想要陪在你身边,为你解决一切可爱的小麻烦。   想要陪你长大,哪怕你不再需要我,也想要自私的陪你一起慢慢变老。   想要永远为你这避风雨,想要和你相依为命……   日复一日,流淌在他体内的血液都无比渴求着亲缘的血脉。无论是靠近还是远离,这些太多太多的想要从来没有停止过。   他感到了莫大的折磨。   如果是百合子,为了不延续血脉的诅咒,他可以狠下心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她推开。   但对葵子,他找不到支撑他远离的理由。   他已经推开了她两次,这两次耗光了他所有的挣扎。   而再也无法推开的他做了人生中最疯狂的一个决定——   “去码头。”   他无视了手下伸出的打算将女孩接过的手,对一旁的司机命令道。   一直以来,复仇都是真岛活下去的全部动力。复仇成功的那一刻,即便立即死去也是无妨的。   但如今却有了另一种牵绊却拉扯着他。   稍稍,让他有那么一点期待未来的日子了。   他为自己制造了掣肘与弱点。在危机四伏的上海,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他甘之如饴。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结束。如果还有下一章的话应该是基于【我的大小姐】那个结局展开的黑化番外。 如果一个月内没写就不用等我了